第六章
林书桐扶着张嬷嬷的手，款步走到榻前。
她望着傅时衍手中那碗几乎未动的汤药，又看了看林云瑶紧闭的双眼，眼底翻涌的怒意被一层温柔的笑意覆盖。
“陛下，姐姐刚醒，怕是没什么胃口。”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却在袖中攥出红痕，
“过去的事，妹妹真的不介意了，姐姐肯认罪，便是知错了。”
她俯身靠近林云瑶，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姐姐安心在这儿将养，缺什么尽管跟宫人说。陛下日理万机，就别为这点小事费心了。”
傅时衍本就因林书桐遭巫蛊之事心存愧疚，见她此刻如此大度，更是动容。
他放下药碗，对身后的太监吩咐：
“去库房取那套鸽血红东珠，再挑十匹江南新贡的云锦，送到凤仪宫去。”
“谢陛下。” 林书桐屈膝谢恩，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出她眼底的得意。
“只是姐姐身子要紧，陛下还是多陪陪姐姐吧。”
“无妨。” 傅时衍扶着她的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朕先送你回去。”
两人相携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林云瑶才缓缓睁开眼。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映出灰尘浮动的轨迹，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复又闭上了双眼。
三日后，宫宴。
太和殿内灯火辉煌，百官齐聚，丝竹声不绝于耳。
傅时衍端坐于龙椅之上，竟破格让林书桐并肩坐在身侧的凤座上，两人衣袂相触，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朝拜。
明黄与正红交辉，衬得那对璧人宛如画中仙。
林云瑶捧着酒壶站在殿角的阴影里，穿着灰扑扑的宫女服。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金砖缝隙里的尘埃上，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挡不住旁人直直的目光。
林书桐嘴角噙着温婉的笑，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得意，仿佛在欣赏一件被踩在脚下的玩物。
酒过三巡，一位年轻将军霍然起身，他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带着未脱的英气。
“陛下，臣敬您一杯！想当年岭南瘴气弥漫，毒虫遍地，陛下能熬过那五年，实乃天命所归啊！”
傅时衍大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指尖摩挲着白玉酒杯。
“那时的日子，确实苦，朕有尔等忠臣跟随，是大魏之幸！”
那臣子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殿角的林云瑶，意有所指地说：
“若非林姑娘当年悉心照料，为陛下试药挡箭，臣真不敢想……”
傅时衍循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
林云瑶正垂手侍立在一侧，灰扑扑的宫女服掩不住单薄的身形，脖颈间那道血红色的疤痕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他忽地想起，那时他才有起复的迹象，京中来刺杀的人数不胜数，她毫不犹豫的以身挡剑时决绝的身影，倒在他怀里时涣散的眼神，还有身下那片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红。
他疯了一样抱着她求医，却只换来医官摇头叹息：
“箭伤损了根本，姑娘这胎没保住，往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跪在泥地里，紧紧攥着她冰冷的手，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她脸上，一遍遍发誓：
“阿瑶，等我回去，定用一生补偿你，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钝痛顺着血脉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