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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俄耳甫斯计划”的第二次召唤,在一周后到来。通知直接发送到吴义的神经接口, bypass(绕过)了常规的终端提示,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优先级。埃莉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一位即将开启重要实验的科学家。

吴义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关于莱拉、关于协同波动的思绪,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即将到来的表演上。他再次踏入那个纯白色的球形测试室。这一次,他感觉不像一个被试,更像一个即将踏上角斗场的角斗士,面对的是一头名为“系统”的无形猛兽。

凝胶头环再次贴合。埃莉诺的声音在纯净的空间中响起:“欢迎回来,吴义。基于你上次出色的表现和后续的研究热情,第二阶段我们将进行更深入的‘沉浸式回溯与重构’。我们将探索意义架构过程中那些更深层的、或许连你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认知原型。”

躺椅倾斜,光线变化。这一次,没有宏伟的场景,没有抽象的意象。吴义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向下沉沦,穿过层层叠叠的认知滤网,向着记忆和潜意识的深处滑去。

场景一:父亲的工坊

光线变得温暖而昏暗。他“闻”到了松木和油漆的味道。他变得很小,正蹲在地上,看着父亲专注地打磨一块木料。父亲的手粗糙而灵巧,每一道纹理都在他的指尖下变得清晰而富有生命。一个简单的玩具小车渐渐成型。

“你看,伊恩,”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没有看他,仿佛在对着木头说话,“东西做得扎实,用得久,心里就踏实。不用管别人怎么说,自己手里的活儿,不骗人。”

这是吴义早已遗忘的童年片段。父亲,一个旧时代的手艺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效率低下”、“无法适应新型生产方式”而郁郁寡欢,最终在一次工业事故中早早离世。他的工坊和那些“扎实”的东西,早已被高效的合成材料和无休止的消费迭代所取代。

系统为什么要引导他回溯这个?是随机抽取,还是精准打击?

埃莉诺的声音如同画外音:“请描述这个场景引发的核心情感,以及它与你当前职业的潜在关联。”

吴义感到喉咙发紧。父亲的形象,那种对“实在”和“不骗人”的朴素执着,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如今工作的全部虚妄。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羞愧和背叛感。

但他不能说出来。

他调动起全部的控制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一丝学术性的分析口吻:“核心情感是…一种对‘创造实体’和‘确定价值’的初级认知。关联在于,我现在的职业同样是一种‘创造’,只不过创造的对象是抽象的意义叙事。或许…我潜意识里,仍在寻求那种父亲所代表的、具象化的‘踏实感’,并将其转化为对叙事逻辑‘坚实性’的追求。”他将一种批判性的对比,扭曲成了一种职业选择的心理学溯源,完美地迎合了“意义架构师”的身份。

生理监测数据平稳。他甚至刻意模拟了一丝对童年温馨回忆的眷恋之情。

场景二:第一次失效

场景猛地切换。他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刚加入奥米茄不久,充满了一种幼稚的使命感。他正在为一个客户架构“永恒浪漫爱”叙事。他倾注了心血,相信自己的故事能真正点亮一个人的生命。

几个月后,他偶然在数据库里看到那个客户的后续跟踪报告:客户在短暂激情后再次陷入空虚,甚至因为叙事带来的过高期待与现实落差而产生了更深的抑郁,已申请接受“情感淡化处理”。

那一刻,年轻的吴义站在屏幕前,脸色苍白,第一次对自己工作的价值产生了致命的怀疑。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埃莉诺的声音再次响起:“识别此事件中的认知转折点。它如何影响了你后来的架构风格?”

吴义感到心脏抽搐。系统在解剖他的伤疤,挖掘他虚无主义的根源。

他强迫自己抽离,用研究者的口吻回答:“转折点在于认识到叙事效力的有限性和时效性。它促使我后来更加注重叙事逻辑的自洽性和可持续性,以及…为客户提供必要的‘预期管理’模块。”他将一次个人信仰的崩溃,包装成了一次职业技术的优化升级。

场景三:水渍的脸

最后,场景变成了他的公寓。他“看”到自己失眠,正仰望着天花板上的那块水渍。在意识的深层回响中,那块水渍的形态似乎更加清晰,那没有五官的轮廓,散发出一种冰冷、古老、漠然的凝视。

埃莉诺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好奇:“这个重复出现的意象,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似乎对它投入了不同寻常的关注。”

最大的考验来了。系统直接指向了他私人象征的核心。

吴义的意识几乎要冻结。他无法用任何职业术语来解析这个。任何尝试都可能暴露他最深层的虚无。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调动起之前“研究”时看到的一些边缘心理学理论。他用一种不确定的、探索的语气回答:“它…或许是一个自发的‘空性投射’?在我的认知模型中,它可能充当了一个无意义的锚点,一个用来反衬和衡量我所架构的‘意义’的空白背景板。这种对比,或许…能帮助我更好地把握叙事的情感张力。”他将危险的真实感受,扭曲成了一种古怪但听起来合理的“专业癖好”,甚至带上了一点走火入魔的研究者色彩。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生理监测数据没有任何异常波动,他成功地将所有真实的情绪反应压制在了最深处。

良久,埃莉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满意:“非常…引人入胜的自我分析,吴义。你的认知路径的确独一无二。‘空性投射’…很有意思的概念。第二阶段测试结束。”

神经接口松开。吴义几乎虚脱地从躺椅上坐起,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感觉自己刚刚在意识的刀尖上跳完了一支舞,任何一步差错都会万劫不复。

离开测试室时,埃莉诺在门口等他。她的笑容不再是纯粹的公式化,而是带着一种…发现了稀有标本的欣喜。

“你的洞察力再次超出了预期,吴义。”她说,“尤其是关于‘空性投射’的自我解读。这或许代表了意义架构师未来进化的一种可能方向——主动利用虚无感作为参照,来强化叙事的吸引力。公司高层对你的进展非常感兴趣。”

吴义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冰冷。他们不仅接受了他的表演,甚至开始欣赏并计划利用他这种被扭曲解读的“虚无”了。这比他预想的还要荒诞和可怕。

“这是我的荣幸,埃莉诺。”他低声说。

回到隔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洁污感。系统不仅剥削他的现在,还试图掘开他的过去,甚至扭曲他内心最私密的象征来为其服务。

他抬头,目光穿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了远处正在和同事大笑的莱拉。

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一个强烈的冲动:他想走过去,直视她的眼睛,不再用加密的短语,而是直接问出那个问题——“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个真正空了的容器,感受着“俄耳甫斯”回溯之旅带来的回响——那不是从地狱带回的希望,而是更深、更冰冷的虚无,以及一种对自身处境更加清醒的、令人战栗的认知。

他成功通过了测试,却仿佛失去了一部分自己未曾意识到还紧紧握着的的东西。

表演赢得了喝彩,但演员的灵魂,却在黑暗中又下沉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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