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观病房里。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刚刚挂断一个催促他回公司的电话，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爸，您说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年轻人停下脚步，冲着病床上的长胡子老人质问道。
“在小区里跟老伙伴们打打太极，下下棋，不是挺好的吗？”
“非要跑到医院来凑什么热闹？”
“您知不知道我手头一个项目多关键？
几千万的合同就等着我回去签字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埋怨，仿佛老人住院，是故意给他添堵。
病床上的老人，此刻全没了之前那股仙风道骨的劲儿。
他在儿子面前，显得有些畏缩，底气不足。
“小峰啊，爸……爸这不是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嘛。”
“我寻思着，也不能总拖着……”
老人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生怕哪句话又惹儿子不高兴。
“听说市中心医院来了个特别厉害的正骨大师，我就……我就想来看看。”
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给儿女添麻烦。
“正骨大师？”
年轻人一听，倒是来了点兴趣。
他常年伏案工作，颈椎早就发出了抗议，又酸又胀。
“真的假的？靠谱吗？”
他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要是真有那么神，倒正好，让他也给我瞧瞧。”
就在这时。
“吱呀——”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程枫、赵主治、还有住院医小李，三个人一前两后地走了进来。
年轻人立刻把目光投了过去。
他自动忽略了走在最前面的程枫。
太年轻了。
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这能是大师？
糊弄鬼呢！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程枫身后的赵主治身上。
年纪合适，大概四五十岁。
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带着一股子领导的派头。
嗯，这个像！
“您好，您就是那位正骨大师吧？”
年轻人立刻换上了一副客气的笑脸，主动迎了上去。
“我爸这腰，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那个……大师，您要是有空，能不能顺便也帮我看看？
我这颈椎，最近也难受得紧。”
赵主治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程枫，头皮都有些发麻。
“咳咳。”
赵主治清了清嗓子，伸手指了指程枫。
“这位先生，你……你可能搞错了。”
“我不是什么大师。”
“他才是。”
顺着赵主治的手指，年轻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程枫身上。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足足三秒。
“噗——”
年轻人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赵医生，您别跟我开国际玩笑了！”
他上下打量着程枫，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
“就他？大师？”
“他毛长齐了没有啊？”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小李的脸色都变了。
赵主治更是急得想去捂他的嘴。
然而，年轻人的火气已经被点燃了。
他感觉自己和父亲被耍了。
被这家该死的医院，当成了傻子！
他猛地一回头，冲着病床上的老人吼道。
“爸！您自己看看！”
“这就是您说的那个能手到病除的神医？这就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
“您让人给骗了！”
吼完父亲，他又把矛头对准了赵主治和程枫，火力全开。
“好啊你们！市中心医院，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医院，现在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找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来招摇撞骗，专门忽悠你们这些不懂事的老头老太太？”
“你们的医德呢？你们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走廊上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纷纷探头来看。
“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你们这是医疗欺诈！”
年轻人越说越激动，掏出手机就准备录像。
“我要投诉你们！我要找你们领导！把你们院长给我叫来！”
面对这指责，程枫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表演。
直到对方喊出要找领导，他才终于开了口。
“第一，我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什么正骨大师。”
“这个称呼，是老爷子自己安给我的。”
“第二，我不是来给他正骨的，我是来给他看病的。”
“第三，你想找领导是吧？可以。”
程枫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不过，我建议你先搞清楚状况，别等会儿下不来台。”
“你吓唬我？”
年轻人被程枫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我今天还就把话放这儿了，不把你们院长叫来，这事儿就不算完！”
“急诊科里，吵什么吵？！”
就在年轻人叫嚣得最凶的时候，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从门口炸响。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病房门口，眉头紧锁。
正是刚刚赶过来，准备找程枫一起下班的急诊科大主任，程家利。
“主……主任！”
赵主治和小李看到来人，连忙立正站好。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年轻人。
程家利那如同实质般的威严目光下，瞬间就矮了半头，嚣张的气焰也熄灭了大半。
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是患者家属，我来……”
“你是家属？”
程家利根本不听他解释，迈步走了进来。
“家属就有理在医院大声喧哗了？”
“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撒泼耍横的菜市场！”
“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
一连串的质问，把年轻人说得面红耳赤，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程家利的气场，根本不是他一个普通的公司主管能扛得住的。
训斥完年轻人，程家利才把目光转向赵主治和程枫。
“怎么回事？”
赵主治连忙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程家利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病床上那个从他进来开始，就大气不敢出的长胡子老人身上。
他没再理会那个还在一边发愣的年轻人，径直走到了病床前。
“老爷子，别紧张。”
程家利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我来给您看看。”
他没有用任何仪器，只是站在床边，开始询问。
“老爷子，您告诉我，除了腰疼，最近是不是晚上睡觉总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
老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啊，总做梦。”
“那吃饭呢？胃口怎么样？是不是看着什么都觉得没味道，吃不下？”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闺女还总说我挑食。”
“平时走路，走一会儿是不是就觉得腿发软，没力气，总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是！”
“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是不是冰凉冰凉的，怎么都捂不热？”
“……”
程家利每问一个问题，老人的眼睛就亮一分。
问到最后，老人看着程家利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无比的信服。
因为这些症状，全都是他最近确实有的。
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觉得是人老了的正常现象！
这位医生，是怎么知道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程家利沉默了。
他抬起头，和程枫对视了一眼。
父子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瞬间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程家利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再次看向那个已经完全懵掉的年轻人。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了之前的严厉，只剩下沉重。
“别在这儿嚷嚷了。”
“现在，立刻，马上，带你父亲去做检查。”
他看都没看旁边的单子，直接开口报出了一连串的检查项目。
“心电图，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心脏彩超，腹部彩超，血常规，电解质，肝肾功能全套……”
“一个，都不能少！”
“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