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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补天线?”

苏晚重复着这个听起来有些神话色彩的名字,满眼都是困惑。

“顾名思义,”陆知夏的虚影飘到窗边,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些生机勃勃的草木上,“女娲炼石以补天,我等绣娘,便是要炼丝以补衣。寻常丝线,纵然颜色相似,其质、其性、其光,皆与历经百年的旧物格格不入。强行补之,便如新漆补旧画,只会愈发突兀,是为败笔。”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匠人精神:“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一根新的丝线,‘走’完它本该在百年时光里走完的路,让它变得与这件旧衣‘同寿同庚’,如此,方能做到真正的‘天衣无缝’。”

苏晚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眼前展开的不是一门手艺,而是一门与时间对话的哲学。

“那……我们该怎么做?”

“第一步,选材。”

陆知夏的指导,简洁而直接。在她的要求下,苏晚放弃了在网上购买现成的、所谓“顶级”的桑蚕丝线,而是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跑遍了镇上和附近村落里所有还保留着手工作坊的老店。

最后,她在村东头一位老蚕娘的家里,找到了一种用传统工艺缫出来的、未经任何化学处理的“原丝”。这种丝线色泽天然,带着淡淡的米黄色,捻在指尖,能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充满生命力的韧性。

“尚可。”陆知夏给出了不好不坏的评价,“下一步,褪火。”

所谓的“褪火”,就是要去除新丝在缫丝过程中,因工具和人手接触而沾染上的“火气”和“躁气”。

陆知夏指挥苏晚去院子的角落里,挖了几株不起眼的、她以前只当是杂草的植物。苏晚后来查了才知道,那叫“皂角”,是古人最天然的洗涤剂。

她将皂角捣碎,用井水浸泡出丰富的泡沫,然后将那些原丝小心翼翼地浸入其中,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揉搓。这个过程重复了七遍,直到丝线上的米黄色褪去,呈现出一种如月光般纯净的白色,触感也变得愈发柔软顺滑。

最关键的,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步,是“上色”,或者按陆知夏的说法,叫“喂色”。

这绝非简单的染色。苏晚的工作台,彻底变成了一个古代方士的炼丹房。

“取五年陈普洱一钱,隔年栀子干三枚,春茶的嫩芽少许……”陆知夏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口述着一张张匪夷所思的“方子”。

苏晚则像个手忙脚乱的学徒,将这些东西按精确的比例,用石臼研磨、用细纱布过滤,再用文火慢慢熬煮,调配出一锅锅颜色古怪的染液。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茶叶不仅能用来喝,不同的年份和发酵程度,能染出代表不同岁月沉淀的、极其细微的黄色调。她也第一次知道,栀子果能提供一种稳定的、模仿丝绸自然氧化的暖调,而墙角刮下来的一点点铁锈,磨成粉末溶于水中,竟能制造出一种带着清冷感的、旧物的灰调。

她将那些“褪火”后的丝线,分成数十小缕,分别浸入不同的染液中。有的需要低温浸泡数个时辰,有的则需要反复浸染、晾干,过程繁复得令人抓狂。

苏晚有好几次都差点崩溃,尤其是当她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导致一缕线的颜色偏深,被陆知夏毫不留情地要求“弃之,重来”时。

“心不静,则色不匀。”陆知夏的声音永远那么清冷,“你是在与时光为伍,岂能心浮气躁?”

苏晚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着牙,重新再来。

慢慢地,她竟然习惯了这种极致的专注。她不再把它当成一项任务,而是开始享受这个过程。她能从茶叶的香气中,闻到时间的味道;能从栀子果的色泽里,看到光阴的痕迹。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那些曾被甲方和KPI填满的、浮躁的过往,仿佛都被这一锅锅咕嘟作响的染液,慢慢地熬煮、净化、蒸发掉了。

最后一步,是“养性”。

经过几天几夜的努力,几十缕颜色各异、但都与旧旗袍上残线色调无限接近的丝线,终于制作完成。

陆知夏却还不满意。

“其色已有七分,其性尚缺三分。”她道,“将它们悬于东侧廊下,莫让烈日曝晒,也莫让雨水侵淋。让它们在此处,静养三日。”

苏晚照做了。她将那些丝线一一挂在廊檐下。江南水乡的空气,总是带着充沛而温润的湿气,微风拂过,那些细若游丝的线便会轻轻飘荡,仿佛在呼吸。

它们贪婪地吸收着这间老宅里的空气,吸收着空气里水汽、草木香和那淡淡的、属于陆知夏的清冷气息。三天后,当苏晚再将它们取下时,惊喜地发现,这些丝线的光泽,变得更加内敛、柔和,质感也带上了一种奇妙的、仿佛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旧意”。

它们,已经彻底融入了“闻时小筑”。

苏晚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缕修复翠鸟羽毛用的、带着微弱灰调的蓝色丝线,轻地将它与旗袍上那片破损羽毛旁残留的旧线并排放在一起。

窗外,午后的阳光恰好透过雕花木窗格,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在那片光斑里,两根丝线静静地躺着。一新,一旧。

然而,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出它们的区别。

无论是那在百年岁月中沉淀下来的、独特的灰蓝色调,还是那因吸收了江南水汽而变得内敛温润的哑光质感,甚至是那每一根纤维上都仿佛带着的、旧时光的味道……它们都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新线,仿佛就是从旧线身上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像是积蓄已久的火山,猛地从苏晚的心底喷发出来!她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她想大喊,想尖叫,想把这个奇迹告诉全世界!

这些天所有的疲惫、烦躁、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大的、几乎能将她淹没的成就感。她看着桌上那些凝聚了自己无数心血、也凝聚了古人无穷智慧的“补天线”,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这感觉,和她过去熬了无数个通宵,最后拿到奖金或得到总监一句“干得不错”时,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被动的、用痛苦换来的解脱。而此刻,这是一种主动的、从无到有创造出奇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喜悦!

她激动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陆知夏,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颤抖和炫耀:“陆老师!你快看!我……我们这应该是成功了吧?!”

陆知夏的虚影缓缓飘近,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丝线,那眼神依旧清冷,仿佛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她没有说“很好”,也没有说“不错”。

她只是轻轻抬了抬那线条优美的下巴,用一种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平淡的语气说道:

“哼,总算没把我的方子给糟蹋了。勉强……堪用吧。”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留给苏晚一个孤高清冷的背影。

但苏晚却从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那半透明的、似乎比平时亮了一分的耳廓上,捕捉到了一丝泄露出来的、名为“满意”的情绪。

这位口是心非的傲娇老师!

苏晚的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糖,甜得发腻。她知道,这句“勉强堪用”,已经是她能从这位大唐第一绣娘口中,得到的最高级别的赞誉了。

这份被顶级大师认可的喜悦,甚至比制成“补天线”本身,更让她感到快乐。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不是为了看时间,也不是为了刷朋友圈,而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录像功能。

她将手机用一个简易的支架固定好,对准桌上那些宛如艺术品般的丝线,以及那件等待被修复的旗袍。她没有露脸,也没有说话,只是想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充满了奇迹和喜悦的时刻,记录下来。

或许,这是她为自己开启的,一段全新人生的……第一帧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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