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姑娘,我是谢侯爷的副将罗安,请随我入内。”
“朗月妹妹,侯爷竟派副将来迎,可见他对你何等看重!”
同行沈溪公子笑着打趣,语气里满是艳羡。
女子垂首抿唇,唇角牵起一抹缱绻笑意,声音轻柔得似含着春露:“表兄素来周全,多年来从未变过。”
“哎呀,朗月妹妹你脸红了!”沈溪故意逗她。
“沈兄莫要取笑,我与表兄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朗月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情绪,话里却无端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怀念。
王石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二位,兵部门前不便久留,还请随我进去。”
从廊柱后望去,看不清朗月的正脸,夏月殊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
下一刻,引路的王石忽然扭头,目光精准地扫过她的方向——军将的观察力从不会出错。
他快速打量夏月殊,见她身着素衣、手拎食盒,虽面容昳丽,但瞧着只是寻常探夫的妇人,便向守卫递了个眼色。
很快,兵部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
“夫人,您有何事?”
守卫上前询问,语气客气却疏离。
夏月殊举起食盒:“我来给谢沉渊送饭。”
“抱歉,军营重地,闲人免入。”
守卫恪尽职守,“非探视时辰,亦不能转交物品。您若有要事,可告知姓名与文书编号,容属下代为通传。”
夏月殊望着紧闭的大门,她浅浅一笑:
“不必了。”
转身离去时,她听见身后守卫低声嘀咕:
“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家眷,生得这般清丽……”
夏月殊脚步未停,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王石是谢沉渊最信任的副将,他认得朗月,却不认得她这个成婚七年的侯府夫人。
世人只知谢沉渊年少时曾与梅家大小梅朗月有过婚约,郎才女貌,是京中人人称羡的一对。
若非她横空出世,朗月此刻便是名正言顺的镇北侯夫人。
原来,她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兵部衙署内,谢沉渊正翻阅斥候队的汇报,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梅家为军中供应药材粮秣,竟敢以次充好——止血药竟全是摆设,导致斥候队遇埋伏时无法疗伤。
“胆大包天。”谢沉渊将卷宗掷在案上,冷笑声让推门而入的罗安心头一紧。
“侯爷,梅家派人来了。”王石神色古怪,“是…梅家的朗月姑娘,还带着沈家的沈溪公子。”
谢沉渊抬眸:“朗月?”
“是,”王石压低声音,“那位姑娘称您为表兄,语气亲近得很。”
谢沉渊眉心微动,视线骤然凝向门口。
下一瞬,书房门竟被直接推开,沈溪率先闯进来,朗月紧随其后,面带歉疚:
“王副将抱歉,舍弟年幼无状,我们这便出去候着。”
“谁要出去!”
沈溪叉着腰,“这破椅子硌得我腰疼!谢侯爷让你来接我们,他与朗月妹妹自幼一同长大,难道还容不得我们坐会儿?”
王石赶忙拦住他:“军营重地,未经通传不得擅入!请二位外间等候!”
“你敢拦我?”
沈溪瞪着眼,“信不信我让侯爷革你的职!”
朗月拉了拉沈溪的衣袖,柔声道:“沈溪兄,莫要给表兄添乱,我们出去吧。”
可她的脚步,却半点未动。
王石正急得冒汗,忽闻阴影中传来一点火星亮起的声音。
青白烟雾袅袅升起,谢沉渊夹着烟卷的手搭在案上,微垂的眼眸半阖,下颌线条凌厉如刀:“朗月。”
朗月身子一僵,随即换上委屈的神色,声音柔得像棉絮:“表兄,别来无恙?”
谢沉渊未答,只将烟卷在烟灰缸里摁灭,声音冷得像冰:“这就是梅家的诚意?”
王石连忙将案上的解约文书递上前。朗月脸色一白,避开文书,眼眶瞬间红了:
“表兄,我知道梅家有错,可我们自幼相识,还有过婚约……
当年你突然退婚,我伤心了许久,如今梅家有难,你当真不肯相助?”
沈溪立刻帮腔:“谢侯爷!你怎能如此绝情?朗月妹妹这些年一直牵挂你!若不是那个寒门女子耍手段,你们早就是一对了!她连给朗月妹妹提鞋都不配!”
谢沉渊夹着烟卷的手指一顿,抬眸时,眼底已染上风沙般的暴虐。
王石背后沁出冷汗——上一次见这眼神,还是在漠北战场,谢沉渊踩着尸骸走来,军靴上的血都未干。
“你说什么?”谢沉渊一步步走向普德,九尺身量带来的压迫感让沈溪忍不住后退。
“我说错了吗?”沈溪硬着头皮,“那个女人勾引贵族、还曾下狱,就是个贱民!”
“沈溪!”朗月突然厉声喝止,脸色青白交加。
谢沉渊却笑了,吐出一个名字:“沈韫”
沈溪一愣:“你识得我兄长?”
“沈溪兄!”朗月猛地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谢沉渊看着朗月惊慌失措的模样,眼底满是讥讽。
当年的婚约,本就是白氏为了巩固地位的算计——她想用儿子的婚事捆绑梅家,支持大房。
可朗月从未瞧得上他这个谢家公子,她真正心仪的,是谢伯渊的挚友、沈溪的兄长沈韫。
后来沈韫战死,朗月才退而求其次,却不想他早已决意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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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送走那两位祖宗,王石长吁一口气,握着冰凉的黄铜门钮,恨不能立时化作青烟穿门而去。
方才那些秘闻听着虽刺激,却也烫耳朵得很,一个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他今日真该告假在家。
王石将那份文书轻轻放回紫檀木案上,小心翼翼觑着谢沉渊的脸色,低声请示:“侯爷,您看这份契书……”
“将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梅家老宅。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见了何人,说了何话,”谢沉渊目光如刃,扫过王石,“你亲自去办。”
王石一怔,旋即垂首:“…卑职明白。”
谢沉渊挥了挥手,意示他退下。
王石如蒙大赦,转身欲走,行至门边忽地想起一桩要事——上回他误传口信回侯府之事还未及禀明!
他硬着头皮转回身:“侯爷,夫人她……”
批阅文书的谢沉渊缓缓抬眸,那双深邃眼眸不轻不重地落在王石身上,无端带来千钧压力:“王石,你跟我几年了?”
他霎时间如坠冰窟,周身血液几乎冻结。
脑中飞速回想自己何处行差踏错,最终骇然发觉——他今日就不该踏进这书房半步!
王石深深躬身,几乎将头埋到地上:
“侯爷,卑职今日耳聋目眩,什么都未曾听见!不…卑职今日就未曾来过书房!”
谢沉渊居高临下,望着罗安微颤的发顶,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半句于吾妻不利的言语。”
罗安抱拳行礼,声音斩钉截铁:“是!卑职以性命担保!”
兵部与内阁事务繁杂,谢沉渊每日需处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余光掠过案头那只紫檀木信匣,谢沉渊的目光微微一顿。
匣中最上层搁着一枚绘着三个稚拙小人的花笺。
那是明臻三岁时的涂鸦,被他的夫人用来作了信纸抬头,一用便是四载。
他的夫人,在半个多时辰前,托人给他送来了一张字条,而他却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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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殊回到侯府,径直走向卧房。
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深眠更是短暂,此刻只觉心神俱疲。
她将食盒随手放在桌上,拉开床头暗格,取出一个素白瓷瓶。
倒出两粒圆润的白色药丸,落在瓷盏中发出轻响。
她望着药丸出神片刻,仰头吞下,就着温水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