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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夜是被冻醒的。后半夜的风卷着残雪,从窗棂的破洞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他裹紧了那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却还是冷得缩成一团——绸缎庄后院的土坯房比残巷的破屋更漏风,尤其是这开春的倒春寒,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

迷迷糊糊间,眼前的黑暗突然泛起一层白雾,像浸了水的宣纸。等他再睁眼时,周遭的景象已经变了:

土坯房的霉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呛人的尘土气,耳边满是嘈杂的吆喝声,脚下的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厚实的冬衣,脸上带着焦灼。

李夜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预演日”。

他站在西市的粮行街口,眼前是长安最大的“丰裕粮行”,黑漆的牌匾上积着层薄灰,几个伙计正扛着麻袋往门里搬,麻袋上印着的“粟米”二字被磨得发淡。

粮行门口排着长队,男女老少都拎着空布袋,踮着脚往前瞅,嘴里的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还涨?昨天不是刚涨了两文吗?”一个穿粗布棉袄的汉子往前探着身子,嗓门洪亮得能盖过周围的嘈杂。

粮行的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戴着顶瓜皮帽,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关东遭了雪灾,漕运的粮船堵在河里,能运到长安的就这么点,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可这也太离谱了!”汉子急得直跺脚,“上月粟米才十五文一斗,这才半个月,就涨到二十四文了!再涨下去,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排队的人都跟着附和:

“就是!这粮价涨得比坐火箭还快!”

“听说城南的‘恒昌粮行’更黑,已经涨到二十五文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李夜挤到队伍边,看着粮行门口贴着的价目牌——上面用墨笔写着:粟米二十四文/斗,粳米三十五文/斗,麦面二十八文/斗。墨迹还很新,显然是刚改的。

他想起王账房前两天说的话:“今年冬天暖,开春怕是要遭灾。”当时只当是老人的唠叨,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真应了。

正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粮行里走出来,是绸缎庄的伙夫老张。老张拎着个空麻袋,脸色愁得像块抹布,看见李夜,愣了一下:“夜娃子?你咋在这儿?”

“张师傅,买粮啊?”李夜问。

“买啥买?”老张叹了口气,把麻袋往肩上一甩,“涨得太邪乎,张老板让先等等,说看看能不能从乡下直接收点。”

他压低声音,“我刚才听粮行的伙计说,过两天还要涨,说关东的雪灾比想象的严重,至少得断一个月的粮。”

李夜的心猛地一沉。绸缎庄后厨要供十几个伙计吃饭,一天就得消耗两斗米,要是粮价接着涨,一个月下来,光是买米就得多花不少钱。

张老板那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把账本看得比命还重,要是因为粮价亏了本,指不定又要怎么克扣伙计们的月钱。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像被水打湿的画。李夜知道“预演日”要结束了,他死死盯着价目牌上的数字,把“二十四文”“三十五文”“二十八文”这几个数刻在心里——尤其是粟米的价,绸缎庄后厨用得最多。

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李夜躺在冰冷的土坯房里,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摸了摸额头,滚烫的,大概是受了风寒,可脑子里却异常清醒,粮行门口那长队、老张的愁容、价目牌上的数字,都清晰得像刻在眼前。

“得告诉张老板。”他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穿外套,套上鞋就往前堂跑。

前堂里,张万贯正背着手训话,刘七和老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那批吴绫怎么还没卖出去?都快堆成山了!今天必须降价处理,少赚点总比压在手里强!”

“老板!”李夜冲了进去,跑得太急,差点撞到柜台。

张万贯被打断话,眉头拧得像个疙瘩:“咋咋呼呼的,没规矩!啥事?”

“粮……粮价要涨!”李夜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关东遭了雪灾,漕运断了,丰裕粮行的粟米已经涨到二十四文一斗,过两天还要涨!”

张万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说这个,不耐烦地挥挥手:“涨就涨呗,跟咱们绸缎庄有啥关系?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开粮行?”

“不是的老板!”李夜急得脸都红了,“咱们后厨一天要两斗米,现在买还来得及,等过两天再涨,一个月就得多花……多花一百多文!”

他掰着手指头算,“现在二十四文,涨五文就是二十九文,一斗多五文,两斗就是十文,三十天就是三百文!”

这话一出,前堂顿时安静了。伙夫老张正好进来领菜钱,闻言接话:“夜娃子说得对,我今早去看,粮行的人都说要涨。关东那边雪下得齐腰深,粮船根本动不了。”

张万贯的脸色变了变。他抠门归抠门,却最懂算账——三百文可不是小数目,够买半匹蜀锦了。“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盯着李夜,眼里带着点怀疑。

李夜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找借口:“我……我刚才去茅房,听见粮行的伙计在巷口说的,还看见好多人排队抢粮。”

张万贯皱着眉,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敲得人心头发紧。半晌,他猛地一拍柜台:“老张!”

“哎!”老张赶紧应道。

“你现在就去丰裕粮行,把能买的都买回来!”张万贯的嗓门洪亮,“先买五十斗粟米,二十斗粳米,不够再买!钱从账房支!”

“五十斗?”老张吓了一跳,“咱们后厨的缸装不下啊!”

“装不下就堆后院!”张万贯眼一瞪,“把那堆破布卷挪挪,腾地方!现在不买,等涨价了哭都来不及!”

“哎!我这就去!”老张拎着钱袋,一阵风似的跑了。

刘七看着李夜,眼神里带着点惊讶——这小子刚来俩月,不光会看绸缎,还懂这些?老周也点点头:“夜娃子这脑子,转得够快。”

李夜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浸湿了里衣,却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他看着张万贯,见老板脸上的怒气消了,反而带着点赞许,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货架上的绸缎。

中午吃饭时,老张推着辆独轮车回来了,车上堆满了麻袋,压得车轴“吱呀”响。“老板!买回来了!”他擦着汗,脸上却带着笑,“刚付完钱,粮行就改价了,粟米涨到二十五文了!”

“真涨了?”张万贯从后院跑出来,扒着麻袋看,“好小子!幸亏买得快!”他拍着李夜的肩膀,力道比平时大了些,“夜娃子,这次多亏了你!说吧,想要啥赏?”

李夜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用赏老板,这是我该做的。”

“不行,必须赏!”张万贯大手一挥,“晚上加菜,炖肉!”

伙计们顿时欢呼起来,看李夜的眼神里满是感激——谁都知道,张老板的“炖肉”是稀罕物,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做。

傍晚关了铺子,后院飘起肉香,混着粟米的甜气,勾得人直咽口水。张万贯破例让伙计们都到后院吃饭,自己也端着碗,蹲在石榴树下,呼噜呼噜吃得香。

“夜娃子,多吃点。”张老板给李夜碗里夹了块肥肉,“这肉算你的,要不是你,这肉就得变成粮行的账了。”

李夜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肥瘦相间的肉炖得烂熟,入口即化。他看着周围伙计们的笑脸,听着张老板和王账房算着省下的钱,突然觉得,这“预演日”带来的不只是麻烦,更是机会——它让他能提前看到坑,提前避开,不仅能护着自己,还能护着身边这些人。

“对了老板,”李夜咽下嘴里的肉,突然想起什么,“要不要提醒苏姑娘家的茶铺也囤点粮?他们家也得用米做饭。”

张万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倒是心细。行,等会儿让老张去说一声,就说是你提醒的。”

李夜的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继续扒饭。肉香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比任何时候都好吃。

他看着院子里堆得像小山似的粮袋,心里沉甸甸的——那不仅是米,是省下来的钱,更是他用“预演”的能力,为自己挣来的信任。

夜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院子里的暖意。李夜抬起头,看见月亮挂在天上,亮得像块银元宝。

他想起残巷的日子,想起那时候连半块发霉的饼都要抢,再看看现在,突然觉得,这绸缎庄的日子,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好。

而这一切,都从那个告诉他“粮价要涨”的预演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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