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那是纯粹到极致，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如果说天道之眼的神罚是煌煌天威，是大势碾压，那么此刻从宫装女子身上爆发出的杀意，便是九幽之下最深沉的怨毒，是足以冻结时间长河的无尽憎恨。
李清源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无数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刺穿，每一寸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引以为傲的元婴后期修为，在这股杀意面前，脆弱得如同三岁孩童手中的薄冰，一触即碎。
他身后的苏清月、周芷若等人更是凄惨，她们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七窍之中已经有殷红的血丝缓缓渗出，眼神涣散，神魂正在被这股恐怖的意志强行抹去存在的痕迹。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李清源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绝望的念头。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他只是如实地描述了林漱最后显现出的模样，为何会引来对方如此滔天的恨意？
难道那个朱砂印记，是什么禁忌的象征？
或者说……林漱她，根本就不该拥有那个印记？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荒谬却又似乎最接近真相的念头，在李清源即将崩溃的识海中闪过——林漱的那个印记，是“偷”来的，或是“仿冒”的！
而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也……有？”
宫装女子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载玄冰中迸出，带着刮骨的寒意。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李清源，那双原本淡漠的美眸中，此刻翻涌着的是足以焚天煮海的怒火与不敢置信。
她似乎是在质问李清源，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那股恐怖的杀意，还在以几何级数疯狂攀升，周围的空间裂缝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漆黑的虚无从中渗透出来，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彻底吞噬。
就在李清源等人即将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
宫装女子那因为极致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猛地一顿。
她眼中那狂暴的杀意，如同涨至顶点的潮水，在即将摧毁一切的前一刹那，竟被一股更加强大的意志，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呼——
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拂过，那令人窒息的杀意，那寸寸龟裂的空间，那冻结万物的冰寒，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天地，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噗！”
李清源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身后的弟子们更是瘫软了一片，个个脸色煞白，眼神空洞，显然是神魂受到了重创。
劫后余生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宫装女子的脸色依旧冰冷，但那双眼眸，却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只是在那淡漠的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困惑。
她缓缓地，从半空中降落下来，赤足踏在焦黑的土地上，却纤尘不染。
她走到李清源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危险。
“你，刚才说的话，最好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魂飞魄散，有时候是一种奢侈的解脱。”
李清源强忍着神魂的剧痛，颤声道：“晚辈……晚辈不敢有半句虚言！林漱前辈飞升前，眉心确确实实，浮现出了与您一般无二的印记！”
“一般无二？”宫装女子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有很多。但那个印记，绝对是其中之一。你说她有，你凭什么确定，你这只可怜虫子眼中看到的，就是真实？”
面对这般质问，李清源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是自己和天情宗最后的机会。若是无法让她相信，那么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死亡。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前辈若是不信，晚辈……晚辈愿以神魂为引，将当时所见之景，重现于前辈眼前！”
说罢，他竟是不顾自己重伤之躯，强行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汇聚于指尖。同时，他分出一缕神魂念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记忆中，关于林漱“一步登仙”时，眉心朱砂印最清晰的那一幕，从识海深处剥离了出来。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举动。神魂念头一旦离体，若是受到任何攻击，都会对本体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伤害。
但李清源别无选择。
他颤抖着手指，在面前的虚空中，缓缓勾勒。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一幅由灵光与神念构成的三维立体影像，渐渐地，清晰地，浮现在了宫装女子的面前。
那影像之中，青衣女子脚踏九彩仙台，衣袂飘飘，宛如神祇。她的面容平静而淡漠，而在她光洁的额头眉心处，一点殷红的朱砂，正散发着淡淡的，却蕴含着无上道韵的光辉。
那朱砂的形状，并非简单的圆点，而是一个极其繁复、古老的符文。它似花非花，似火非火，由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笔画交织而成，构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完美而玄奥的平衡。
当这幅影像出现的瞬间。
宫装女子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瞳孔，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枚由李清源神念构筑出的朱砂印记。
一遍，两遍，三遍……
她看得是如此仔细，仿佛要将那符文的每一道笔画，都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
李清源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外放的那一缕神念，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复扫描，任何一丝一毫的虚假，都无法遁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宫装女子终于移开了目光。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她眼中那滔天的杀意与愤怒，竟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的……茫然与……荒诞。
“呵……”
她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竟变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大笑！
她仰着头，华美的宫装在狂笑的震动下微微颤抖，青丝飞舞，状若疯魔。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东西……原来是你！”
“好！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窃火之贼！”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以为你躲在这方残破的囚笼世界，就能抹去你身上的印记吗？”
“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讥讽、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藏在最深处的……惊惶！
下方的李清源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癫狂模样，吓得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
窃火之贼？
她在说谁？林漱吗？
林漱……偷了她的东西？偷了什么？难道就是那个……朱砂印记？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李清源的脑海中盘旋，让他几乎要疯狂。他感觉自己今天一天之内接触到的信息，比他过去五百年加起来还要多，还要颠覆他的认知。
笑了许久，宫装女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再次睁开眼，看向李清源，眼神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漠。
“你做得很好。”她淡淡地说道，“为了奖励你的诚实，你们，可以活下去了。”
李清源闻言，如蒙大赦，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整个人几乎要虚脱在地。他连忙叩首：“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多谢前辈！”
宫装女子却不再看他，她转过身，抬头望向了林漱消失的那片天空，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
“‘渡厄台’……能强行破开残破天道的壁垒，却终究无法完全抹去因果的痕迹。”
“林漱……是么？”
“你逃不掉的。”
“我会找到你。然后，亲手把你这个……亵渎了神座的 亵渎者，从那不属于你的位置上，拽下来！”
“我会让你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永远都不能触碰的禁忌！”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就如同她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在原地缓缓消散，最终，彻底融入了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如同魔咒般，回荡在天情宗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好好活着吧，虫子们。或许不久之后，我还需要你们，为我指认那张……有趣的脸。”
随着她最后的离去，那股笼罩在整个天情宗上空的无形威压，也终于彻底散去。
温暖的阳光，重新洒落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李清源、苏清月、周芷若……所有幸存的弟子，都有一种恍如隔世，重获新生的感觉。
他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彼此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后怕与茫然。
死了。
又活了。
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他们经历了灭宗之灾，见证了凡人登仙，又在一位天外来客的指掌之间，走过了地狱的门槛。
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宗主……”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月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挣扎着爬到李清源的身边，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们……究竟见证了什么？”
李清源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空无一物，却仿佛还残留着两道绝世身影气息的天空，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不知道……”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们所认识的这个世界，恐怕……要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