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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6

我将所有案卷的逻辑链重新梳理了一遍。

每一个证据,都像钉入棺木的钉子。

这是我为过去的“苏稚”准备的体面。

那个爱了顾言七年,为他打点一切的助理苏稚,将在明天彻底死去。

手机震动时,我正在检查最后一份文件的页码。

海外并购案中场休息,分秒必争,顾言却破天荒地在集团高层群里发了条消息,

问他的临时助理:“苏稚……给我打过电话吗?”

我看着那行字,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过去十年,他从不会在工作间隙想起我,

除非需要一份文件,或一杯40度的温水。

群里没人敢回。

几秒后,林薇薇的头像跳了出来,发了段娇俏的语音。

“哎呀顾言哥,苏稚姐可能在忙着跟朋友旅游呢,她说要好好放松一下,我们别打扰她啦。”

我关掉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原来在他心里,我也会有“朋友”,也会“旅游”。

而不是一个24小时待命的附属品。

这认知,迟来了七年。

没多久,林薇薇的私人电话打了过来。

她似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压着怒气质问我。

“苏稚,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但是在顾言哥事业最关键的时候,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一个电话也不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有多差!刚才在会上他差点就发火了!”

我将最后一沓文件装订好,发出一声轻响。

电话那头的林薇薇瞬间噤声。

我听着她急促的呼吸,轻笑了一声。

“他让你打来的?”

林薇薇语塞,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是。”

“哦。”我靠在椅背上,声音冷淡,

“那你就没资格,指责我的人生。”

更没资格,用他顾言的情绪,来绑架我。

他不配。

我嫌烦,挂了电话,手机却在下一秒再次震动。

是顾言。

听到我接通,他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语气生硬。

“苏稚,我书房里那份蓝山项目的旧案卷宗,你放哪了?”

我懒得戳穿他。

那份卷宗上周就被他自己带走,此刻就躺在他酒店的桌上。

他只是在用一个蹩脚的借口,确认我是否还听他差遣。

我配合着他,语气公事公办:

“在您书房右手边第三个抽屉的蓝色文件夹里,贴了标签。”

“我这次请了长假,您如果还有其他文件找不到,可以问林薇薇,我已经和她交接过。”

电话那头,是他长久的沉默。

以往他只要沉默,我就会心慌意乱。

但现在,我只是安静地等着他挂断。

终于,他沉不住气了。

“苏稚,”他的声音很哑,

“我书房里那支录音笔,是你让人转交的,对吗?”

来了。

我攥紧订书机,冰冷的金属硌着手心。

他比我想象中聪明,已经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怕了。

鼻腔堵得发酸,我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对啊,顾言。”

“我希望我父亲能够沉冤昭雪。”

我回答完了,电话那头的顾言却哽咽了。

一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恐慌。

他的呼吸又重又急,像一头困兽。

“沉冤昭雪?”他失控地重复着我的话,声音里带着哭腔,

“所以,是我害了你父亲?那你这七年又算什么?!”

不等我回答。

电话兀自挂断了。

我看着暗下去的屏幕,许久,才缓缓松开已经嵌入掌心的订书机。

7

开庭前夜,我将七年间以匿名身份寄出的所有资助协议和那些孩子们的感谢信,

一份份整理封存。

最后一笔钱,是留给我父亲的养老金。

至于顾言,我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连一句潦草的告别都显得多余。

他那样的人,需要的是业界的赞誉和簇拥的庆功宴,

而不是一个“罪犯”之女的告白。

在顾言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场并购案的最后庭前会议上,他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

香槟塔折射着他志得意满的脸。

助理推门而入,脸色煞白地递上一封法院特快专递。

他漫不经心地拆开,笑容凝固在嘴角。

被告人:顾言。

附件,是我父亲当年杀人案的重审开庭通知书。

那张薄薄的纸,比他手上任何一份价值上亿的合同都要重。

重到他拿不稳,飘然落地,像一张提早到来的讣告。

宣告他人生辉煌的死亡。

手机铃声尖锐地刺破会议室的死寂。

是林薇薇。

电话一接通,她崩溃的哭声就传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苏稚姐!你怎么能这么做!”

“就算言哥没答应立刻娶你,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毁了他啊!”

“他马上就要开庭了,你非要在这种时候乱他的心……”

顾言开了免提,或许是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听我这个“疯女人”的歇斯底里。

他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是我不甘心被抛弃,

所能使出的最极致也最愚蠢的报复手段。

他甚至轻嗤了一声,带着惯有的傲慢,似乎在说:

看,她又在闹脾气了。

我听着林薇薇的哭诉,只觉得荒唐。

这十年来,她享受着我父亲用名誉和自由换来的林家安稳,

享受着顾言为她铺就的康庄大道。

现在,她倒有脸来质问我。

我平静地对着话筒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林薇薇,当年你父亲肇事逃逸,是我爸顶的罪。”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踩在我父亲的尸骨上得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

林薇薇的哭声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是顾言陡然加重的呼吸。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可以随意摆平的胡闹。

他只觉得这是我的恶作剧,是我闹脾气的极致手段,

是他没有满足我婚姻幻想后,我歇斯底里的报复。

他低吼着,像一头被挑衅的困兽,“苏稚,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压抑着怒火,太阳穴青筋暴起的模样。

我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顾言,跟你有关系吗?”

“就算我父亲明天就能无罪出狱,你会为你当年亲手伪造证据,

将他送进监狱的那些错,掉一滴忏悔的眼泪吗?”

他会吗?

他不会。

他只会觉得我毁了他最重要的案子,打乱了他完美的人生规划。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而后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别开这种三流的玩笑。”

“苏稚,在事务所等我,等我这个案子结束回国!我来处理!”

他依然在下命令,依然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可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已经没有“结束之后”了。

法庭之上,法槌落下,清脆而决绝。

“现在开庭。”

顾言,你回不去了。

8

法庭上,我作为关键证人出现。

镁光灯下,我冷静、专业地陈述所有证据链,

将他引以为傲的胜利,一条条拆解成构陷和伪证的积木。

顾言正在另一个城市的法庭上,为一桩标的上亿的案子做结案陈词。

他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手机上同步的图文直播,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剖开他维持了七年的体面。

直播画面里,我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不再是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助理苏稚。

我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传来,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那个光芒万丈,又无比陌生的我,

毫无征兆地在自己的优势庭审中,停下了所有辩护。

“我……申请休庭。”

全场哗然。

法官皱眉,对方律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连他自己的团队都以为他疯了。

他没疯,他只是怕了。

他疯了一样冲出法庭,身后是巨大的骚动和不解。

他只有一个念头,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冲回律所,权限被冻结前,他调出了档案室所有的监控录像。

他要看,看我这些年是如何一边当他最完美的助理,一边搜集足以将他钉死的所有证据。

监控画面是无声的黑白。

他看到我无数个深夜,独自一人待在冰冷的档案室里。

白天,我为他整理行程,安排会议,订他喜欢的餐厅。

深夜,我在这里,一张张地翻阅他经手的旧案,对比每一个时间节点,寻找他留下的每一个破绽。

他看到我因为严重的胃病疼得蜷缩在桌下,冷汗浸湿了头发,可手里依然死死攥着他的行程表,生怕错过第二天一早的提醒。

画面里的我,瘦弱,孤独,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颤抖,将一个画面不断放大。

他看到我从胸口掏出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是年轻的我,和笑得一脸慈祥的父亲。

那个被他亲手炮制伪证,送进监狱十年的父亲。

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他终于明白,我七年如一日的温顺,不是爱,是恨。

是卧薪尝胆,是处心积虑。

他发疯似的赶回深市,车速飙到极限,只想立刻见到我,问我一句为什么。

可迎接他的,不是我的质问,而是家人的圈套。

车子没有开回我们的公寓,而是直接被带回了老宅。

满屋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宾客的喧闹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他的母亲喜气洋洋地拉着他,将一套崭新的礼服塞进他怀里。

“快,跟薇薇把订婚礼办了,冲冲晦气!林家会帮我们把所有事都压下去!”

他像个木偶,被推进房间,换上那身可笑的新郎礼服。

司仪在台上热情洋溢地喊着流程,灯光璀璨,所有人都带着虚伪的笑。

直到司仪喊出“现在,交换戒指”。

顾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宴会厅角落里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屏幕上,是我和刚刚被无罪释放,白发苍苍的父亲,在无数镜头前相拥而泣的画面。

新闻标题无比清晰——【十年冤案终昭雪,著名律师顾言涉嫌伪证罪被调查】。

他手里的戒指,应声落地。

他丢掉戒指,双眼赤红地瞪着他笑容满面的母亲。

“苏稚呢?”

他的声音嘶哑,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你们说的惊喜,就是让我毁掉她全家,再心安理得地娶别人?!”

全场死寂。

他的小侄子不懂事,从人群里钻出来,天真地喊道:

“小叔叔,你不是最讨厌她爸爸是杀人犯吗?”

“现在他出来了,你又娶漂亮嫂嫂,不好吗?”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顾言彻底崩溃。

他推开所有人,冲出了这场为他精心准备的订婚宴,冲向他亲手为我打造的地狱。

9

监狱门口的风,比别处都要冷一些。

媒体的长枪短炮像密不透风的铁林,将我和父亲围在中央。

父亲的手很干,指节因为常年的劳作和牢狱之灾,粗糙得像老树的皮。

他紧紧攥着我,力道大的像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我为这场“葬礼”准备了七年。

葬下的,是顾言亲手为我父亲堆砌的坟。

今天,我亲手把它掘开了。

记者招待会进行到尾声,人群开始骚动。

一辆婚车停在了路边,紧接着,穿着一身狼狈新郎礼服的顾言冲了出来。

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误入葬礼的宾客。

他看见了我,看见了我身旁白发苍苍的父亲。

他看见我们平静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与慰问。

那一刻,他眼里的光彻底碎了。

他冲了过来,拨开人群,像个疯子。

他抓住我的手,滚烫的泪砸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

“苏稚,我错了……”

他的哭声嘶哑,充满了戏剧般的悔恨。

“我们重新开始,我带你回去结婚……”

我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可我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爱他这件事,和我的青春一起,早已被他亲手埋葬。

七年了,那片坟地,寸草不生。

父亲苍老的身躯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但那双浑浊却坚韧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牢固的墙。

人群里,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律师走了出来,站到顾言面前。

我记得他,那个我曾资助过的贫困生,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他将一份文件递到顾言颤抖的手中。

“顾先生,这是苏稚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

“她为您经手的所有案件都做了备份,唯独没有给你留下只言片语。”

“她说,您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顾言低头,看着那份足以将他钉死在伪证罪耻辱柱上的文件,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身败名裂的消息,是第二天见报的。

伪证罪,吊销律师执照,巨额赔偿,牢狱之灾。

林家也因他受牵连,迅速与他家反目成仇。

那些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如今都成了将他拖入深渊的手。

我成立了以父亲名字命名的法律援助基金会,专门为那些像他一样沉冤待雪的人提供帮助。

午后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洒进来,很暖。

我偶尔还是会从电视里看到顾言的消息,在狱中,他日复一日地苍老下去。

看着那个我从未真正认识过的,屏幕里的女人。

成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光。

庸人是他,死棋是他。

而我,早已逃出他布下的围城,获得了真正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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