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顾铭便已起身。
当他洗漱完毕,换上那身崭新的,白鹭院学的青色儒衫时,苏婉晴也刚好醒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为他整理衣领,抚平袖口的褶皱,动作细致而温柔。
青色的儒衫,衬得顾铭愈发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油然而生。
“夫君穿这身真好看。”苏婉晴由衷地赞叹道。
“是吗?”顾铭笑了笑,低头看着她,“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苏婉晴的眼睫轻轻一颤,方才还明亮的眸子里,瞬间漫上一层水雾般的不舍。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为他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角。
顾铭看出了她眼底的失落,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在家中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
“我每次休沐归家,都要检查一番,看看娘子身上,是否长了些肉。”
苏婉晴的脸颊微微泛红,听着这般直白的话,心中却是一片滚烫。
顾铭见她这副模样,又玩笑道:“下次回来,我想吃娘子亲手做的红烧肉,所以……这几日你可要勤加练习才行。”
苏婉晴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热,泪珠险些滚落下来。
她知道,夫君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叮嘱她,不要在吃穿用度上节省,要舍得为自己花钱。
这份藏在嘱咐背后的体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安。
“嗯。”
她用力地点点头,将泪意逼了回去,转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抱起一个早已备好的青布书箧。
“夫君,换洗的衣物,文房四宝,还有几本要带的书,都已经装在里面了。”
顾铭接过书箧,入手微沉,里面装满的,全是她的心意。
他背上书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
“我走了。”
“……夫君,一路小心。”
苏婉晴跟着他走到院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目送着。
那道青色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渐行渐远,挺拔而坚定,最终消失在巷弄的拐角。
她久久伫立,直到晨风吹得脸颊微凉,才收回目光,握紧了拳头。
夫君在外求学,她要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照顾好自己,不让他有半分担忧。
……
顾铭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弄。
身后,是妻子的凝望与牵挂。身前,是前途未知的求学之路。
穿过巷弄,晨间的府城已渐渐苏醒。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与早点的香气,处处都是鲜活的生机。
顾铭的心境却愈发沉稳。
他紧了紧背上的青布书箧,那里面不仅有书卷衣物,更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来到白鹭院学前,门口的门房验过顾铭那块乌木学牌,便躬身放行。
一入学院,喧嚣顿消。
古木参天,绿荫匝地。假山池沼,曲径通幽。琅琅的读书声从远处传来,混着清风,沁人心脾。
这便是大崝王朝文风鼎盛的缩影。
顾铭按昨日赵夫子所说,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向西而行。
院学深处,比之外围更显清幽。
道旁古木的枝叶交错,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点,洒在来往学子青色的儒衫上,平添了几分雅致。
空气里,墨香与草木清气混合,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行至一处岔路口,立着一块指路木牌,上书“致知小筑”四字,笔锋古拙,正是丙班所在。
顾铭正要转向,一个略带尖锐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安河县一鸣惊人,夺了案首的顾长生吗?”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顾铭脚步微顿,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一名儒衫学子。
对方长着张他有些印象的脸,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正是县试第二的张扬。
比起在安河县时,如今的他腰系白玉佩,脚穿云丝靴,神态间也多了几分倨傲,显然在小日子过得不错。
他乡遇故知,本是喜事。
但这货显然不在此列。
张扬双手环胸,下巴微抬,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衅。
顾铭神色淡然,脚步未停,只是在走近时,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张兄。”
一声张兄,客气却疏离。
张扬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嫉恨愈发翻涌。
自己托妻子的福,才让岳丈找关系进入这鼎鼎有名的白鹭院学,可这顾铭一没钱没势,二无妻族帮扶,三没真才实学,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过,上下打量一番顾铭的穿着后,张扬久违的优越感重现。
“我已入了乙班,夫子说我根基扎实,不日便可准备府试。”
张扬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炫耀。
言语之间,他还略抬了抬衣袖,好让眼前人看清那一圈银色的丝线滚边。
这是顾铭儒衫上所没有的,也是丙乙两班学子衣着外观的差别。
他瞥了一眼顾铭要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顾兄这是……要去致知小筑?那可是丙班的地界。啧,真是没想到,堂堂县试案首,到了府城,竟只能入丙班。”
张扬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路过的几名学子侧目。
他就是要让顾铭难堪。县试案首之位被夺,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见顾铭只被分入丙班,他只觉得那口恶气终于出了几分。
“看来,你那案首之位,果真是走了狗屎运。”
张扬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话语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府城的考校可不比县里,单凭一两手花哨功夫,是蒙混不过去的。”
面对这般挑衅,顾铭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浅笑,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张兄所言甚是。”
他原以为顾铭会恼羞成怒,或是强行辩解,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应下。
这让张扬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顿时像一拳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无处着力,憋闷得他脸色涨红。
张扬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丢下一句。
“你我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待我考取秀才功名时,你怕是还在丙班里读律法条文呢!”
顾铭看着他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身继续向致知小筑走去。
与这等无谓之人争口舌之利,不过是浪费自己的时间罢了。
况且,比起学业,他想,对于张扬更重要的是喜当爹跟是否会得花柳病吧?
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