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小年飞一般的逃回自己的家,刚进堂屋就把大门杠上,唯恐阿婶跟到家里来。
阿太看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禁问道:“是不是你阿婶又乱说话了?那个女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别把她的话当真。”
江小年坐在火旁,怀里抱着阿福,稻香村因为九叔公一家,如今还添上了神秘的色彩。
“九叔公不是老木匠吗?”江小年在火上烤糍粑。
阿太娓娓道来,用烘暖的手在阿福的背脊上一阵阵的搓热。
“在九叔公很小的时候,突然说能看见很多死去的人,然后就不断的发烧,后来一个僧人路过,把他的天眼封起来了,就再也看不见那些东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好像精通了鲁班术,到了四十多岁,不惑之年,九叔公的天眼又开了,渐渐的有人找他看坟地,看面相,算未来……”阿太唏嘘不已,但是却非常平静的说起这些。
“真的假的?那么神奇?真的有天眼?”江小年也懵住了。
阿太神秘一笑:“你信吗?”
江小年摇摇头:“鲁班术我是相信的,小时候九叔公给我们做的玩具,绝对是新奇的,但是那些什么天眼啊,命运啊,我觉得玄乎……”
“信则有不信则无,何况,自己的命运,别人说了不算,改名改风水在我看来,就是改变自己的性格,修心最重要。”阿太想了想,冒出了一句话。
“我小时候掌握着整个大家族,性格高傲冲动,算命的说我活不到五十岁,你叔公迟早成鳏夫,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每次做大事前,我都要平静的思考,要发火之前,也要让自己冷静,事缓则圆,看看我,都快一百岁了,不也活得好好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命是要靠修的,改命就是改变性格。”阿太继续在阿福的龙脊骨上搓热。
“雨水绵绵湿气重,小孩子尤为特别,你爸以前就是村医,《黄帝内经》我耳濡目染的,现在就要春捂秋冻,要注意保暖,明天开始,我就给你们按照黄帝内经做点吃的,好好养生,养心。”阿太喝完炉子旁的最后一口酒,抱着阿福回房间睡觉。
江小年也学着阿太的药酒养生的做法,拿起手机回复这一天的微信,小抿一口酒,倒是很好喝,在火炉旁,她把自己灌到微醺,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次日早上,天井里的晨雾还没有散去,青石臼里已经放出了彤彤的声音,阿太手里拿着黄铜制作的药撵在石臼里画圈,晒干的白术变成了姜黄色。
这个药撵子是江小年父亲当村医时候留下来的,旁边已经被手掌摩挲成玉色,现代人盘什么串儿,以前人盘碾。
陈年药香味已经在春雨中激发开来,竹篮里面是阿太刚刚买回来的猪肚,她舀起粗盐搓干净,阿福在一旁追着狗爷玩。
九叔公早早的来了:“姑妈,我看见你买猪肚了,今天我在你家吃。”
“做好了就会去叫你的,今天播种,我们两家一向是一起干的,吃个饭算什么,早上做猪肚白术粥,药膳粥给孩子吃,可以祛湿暖胃健脾,小年不会养孩子,全是高科技,这个粉那个粉的,都不如咱们的土货好。”阿太在砂锅上炖着粥。
江小年蹲在屋檐下给点种器缠麻绳,桐油浸泡过的苎麻,在掌心成为了灰色的蛇。
“你看看小年子,懒人有懒福,我们平时播种,还要弯腰,扒开土,再合上,她倒是聪明,播种有点种器,施肥还有施肥器,带着我们走向新文明。”九叔公拿起了水烟,咕噜噜的发出声音。
阿太也在一旁拿起水烟点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她为了偷懒,从小就一堆坏主意,耍小聪明。”
江小年一边拿起了一个新的铁皮和弹簧请教九叔公:“有没有那种伸进土地里,一张开,就是一个洞的东西,这样就不用挖了。”
“你咋这么懒呢?”九叔公虽然抱怨,却还是帮江小年制作好了工具。
吃完了黏糊糊带着中药气息的粥,他们冒着淅淅沥沥的蒙蒙雨到了土地里。
泥浪翻滚的梯田里,点种器第一次触碰到春泥,九叔公家里的点种器是木头制作的,容易卡壳,如今改良的活页装置正在雨中已开一盒,宛若布谷鸟精准的喙。
点钟器啄一下,小坑里就又三粒金黄的种子,坠入了土坑中。
九叔公刚开始不屑,如今却被江小年的智慧征服:“雨水灌浆,种子认床。”
他在另外一厢土里拉绳子,雨水把绳子打得起起伏伏。
“草木灰能驱虫,也是在给种子铺温床,今天这点雨下得好啊,春雨贵如油,昨天我看天,就知道今天的雨适合耕种,所以就让你阿婶在村里的群发布了今天春种的消息。”九叔公一边拉绳子一边说。
九叔公会根据天上的星星确定天气农时,总能寻找到最适合播种的天气,并且每次都十分精准,有他这个活天气预报的存在,稻香村也是年年丰收。
山里的雾漫过了田垄,大家都陆陆续续吃完早饭来到田里,九叔公的农时,是村子里的指明灯。
江小年崭新的器具,真是又快又不费事,铁片和可乐瓶在雨中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江小年穿着雨衣,九叔公穿着自制的蓑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大家都穿着雨衣与蓑衣,好像是现代与传统的交融。
雨水在九叔公的斗笠上敲打着《十面埋伏》的鼓点,这样的声音,的确是在治愈江小年的心。
昨天晚上看见微信上面给她留的信息,很多人问她为什么离婚,很多人问她为什么要离开,甚至还有朋友恨铁不成钢的的说她是个loser,这一刻看来,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来人往,张家的臭小子突然急匆匆的过来:“小年姐,你的点种器太高级了,用完了吗,能不能借我试试,我也懒得弯腰放种子,也不想再埋土,快点干完农活,我还想回去玩手机呢。”
江小年毫不犹豫的把点种器递给臭小子:“拿去吧,一会儿放肥料还有工具,节省时间和力气。”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新种的种子在雨帘中发出朦胧的金光。
那些卡在传统农具里的岁月,此刻正随着活页开合的脆响,将陈旧的农谚碾成滋润的墒情。
干农活的时候,上下地的人们也不闲着。
“小年啊,听说是那个男人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才把你赶出家门的,现在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叔公说你命苦,那就找个命好的男人中和一下,这叫做借运。”阿婶看看四周,突然高声的喊起来。
她在水田里面插秧,渐渐的往上行。
江小年把菜种好之后,又去水田里面帮忙。
另外一个女人站在另外一块田上,竖起耳朵来听江小年的八卦,以便于在村口小卖部里互通信息。
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一个新鲜的人,有了新鲜的事,谁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阿婶又继续说道:“我昨天晚上担心你,害我一夜都没有睡着,心里全部都想着你,我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谁家有适龄的男女,我掌握着第一条信息,你看看我的朋友圈就知道了。”
“阿婶我不玩手机,也不玩微信,好不容易回来,我想让眼睛放个假。”江小年拿起分秧器,慢悠悠的说道。
小时候总是看大人们下地干活,现在终于轮到了江小年。
但是阿婶的手脚麻利,做事情很快,说话也是噼里啪啦的:“小年,真的,我看张宁就很好,你们又是同学,小时候也说要娶你嘛,他是土命,你是金命,你九叔公说土生金,可旺你了,你再回到城里,一定能升官发财。”
“阿婶,我可求你了,你这么操心,把儿女们都操心得五六年不着家了,可省省吧。”江小年忍无可忍,一句话击倒阿婶。
儿女们不回家,是阿婶心中永远的痛,此后再也不敢言语,默默的顺着雨水抛秧。
倒是身后的那些人们,还在小声的议论,叽叽喳喳的声音与雨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九叔公从下面的那块地上来,也跟着抛秧,声音很大:“小年信命不?”
“我命由我,土地由天。”江小年说出这句话,九叔公却笑了起来。
晌午十分,雨已经停了,远处的山就好像是水墨画一般。
阿太带着阿福,颤颤巍巍的从远处蹒跚而来,手里还端着竹篮子,那是他们的午饭。
阿福在田埂上,突然摔成了泥菩萨:“妈妈,快看,有大青蛙。”
摔倒也不哭,扑腾起来抓青蛙,她好像真的长大了,江小年笑着喊:“阿福,小心一点……”
阿太端起阿福朝他们走来:“中午随便做了点饭团,还有一些可口的小菜,黄帝内经说,这个季节禁止酸食,就没给你们做腌制的酸菜,只有一些小炒肉,猪肝……”
九叔公听说有吃的,从田埂上一跃而上,手里拿着饭团和筷子却愣住了:“小年,这是你家女儿啊。”
“对啊,叫阿福。”
“给我吧。”九叔公直勾勾的看阿福。
阿太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栗子:“老家伙,自己生不出女儿来,到处问人要,阿福,这是太公,快点来叫太公。”
阿福乖乖的,软糯糯的喊了一声:“太公。”
九叔公笑得合不拢嘴,在衣服口袋里找了一圈:“按理说,是要给红包的,但是我没带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