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仁政殿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中宗大王坐在御案前,眉头紧锁地批阅奏折。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殿门轻轻开启,御膳厨房最高尚宫闵尚宫端着一盘苹果轻步进入。
“皇上,奴婢带来苹果,请您就寝时放在身边。”闵尚宫恭敬地说道。
中宗抬起头,神情略显疲惫:”是医女长今叫你这样做的?”
“是的。”闵尚宫低头应答。
中宗拿起一个苹果,轻轻一嗅,自语道:”香气清雅,确实能宁神静心,往后就常备在朕榻边吧。”
这时,尚膳大人匆匆进殿:”王上,同副承旨闵政浩求见。”
闵尚宫心中一紧,急忙行礼退出。一出殿门,她便快步往医女住处走去。
“长今,闵大人此刻正在面圣,独对王上,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闵尚宫急切地说。
长今的心猛地一沉。自那日李淑媛说漏嘴后,王上已知晓她与政浩大人的情意,这几日对闵政浩避而不见。此刻政浩大人突然求见,想必是为了她的事。
仁政殿内,闵政浩跪在御前。阳光照在他坚毅的侧脸上,三年前丧妻之痛犹在心头,直到遇见长今,这个身份卑微却才华出众的医女,让他重新燃起了爱的希望。然而他深知,两班贵族与医女之间的鸿沟难以跨越。
“王上,微臣有事禀报。”政浩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微臣曾与医女长今试图一同逃亡。”
“若不如此,微臣觉得永远无法与长今相守,故出此下策。”政浩继续道,”但当日便返回宫中。微臣强忍私心,终究还是回来了……”
被左议政严厉训斥的情景历历在目,身为朝廷命官,确不该为一己私情弃国家于不顾。
“只因微臣真心爱慕长今医女。”政浩终于道出心底深藏已久的话。
中宗神色复杂。他本欲立长今为主治医官,虽遭众人反对仍坚持己见。但当从李淑媛处得知长今心属闵政浩时,一股难言的失落与不快涌上心头。
“我之所以爱慕她,因为她是女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在一路走来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坚忍意志,以及她吃苦受累的精神,都让微臣倾心,不由得对她心生尊重、爱慕。”政浩诚恳地说着,向中宗深深鞠躬。
“在微臣的心目中,这女人的一切都是珍贵的。虽然,也许微臣无法得到这个女人,也许长今以后也将面临更大的悲伤和苦难,但是医女长今未来要走的路,微臣是无法阻挡的。”
政浩越说越激动:“医女长今的才华本来就应该融入到她的生活当中,那就是长今最真实的面目。不管多么困难,长今都要成为王上的主治医官。微臣身为儒生学者,协助她这么做是应该的,也是必须这么做的。这也就是微臣爱慕医女长今的方式。”
他再次坚定地说道:“王上,臣闵政浩,顿首百拜禀报王上,拜托您,拜托您让长今,让她走她想走的路吧,请您命她为王上的主治医官吧。请让她的名字留在朝鲜历史上。她是这样的人物,是这样的女人……”
最后,政浩低下头:“对于微臣犯下的不忠之罪,以及微臣所引起的朝廷纷乱,微臣愿承担一切罪行。微臣心里非常明白,臣子不可以和君主爱上同一个女人。王上,微臣不忠,微臣愿以死谢罪。”
殿内一片寂静。中宗凝视跪地的臣子,百感交集。想起长今诊治时的专注,劝诫时的真诚,面对太后责难时的坚毅,这个女子确实非凡,难怪闵政浩愿为她付出一切。
王后曾对长今说”你立下大功,就算授予堂上官职位也不为过。”确实,以长今的贡献,授予正三品堂上官亦不为过。在朝鲜,正三品以上官员皆着红袍,而长今的老师申佥正不过从四品,穿的是蓝袍。若长今真能获此殊荣,将是史无前例。
良久,中宗缓缓道:”你的请求,朕知道了。退下吧。”
政浩叩首离去,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孤独却释然。
谈话结束后,闵政浩回到内医院,发现长今早已在那里焦急等待。
“大人,您对王上说了些什么?都说了些什么?”长今难抑悲伤,急切地迎上前来,“请您告诉我,您到底跟王上说了什么?
您跟王上说了吗?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您都愿意在我身边……没有忘记吧,没有忘记对吗?”
闵政浩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突然将长今紧紧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久久不愿放开。
长今在他怀中微微颤抖,感受到这个拥抱中蕴含的决绝与深情。她不知道的是,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相拥。
(2)雨夜倾心
细雨悄然而降,润湿了昌德宫的青石小径。中宗独自走在雨中,任凭雨水浸湿衣袍。这位在燕山君被废后仓促登基的君王,此刻显得格外落寞。
自登基以来,他力图中兴朝政,却处处受制。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让他的改革举步维艰。如今,连想要奖赏一个功勋卓著的医女都如此困难,这让他深感无力。
雨水顺颊而下,闵政浩那日的坦言反复萦绕在他耳边,长今若是男子,封个堂上官都理所应当,可偏偏她是个女子,还是个医女。
“朕连这点回报都给不了吗?”中宗喃喃自语,声音湮没在雨声中。
他想起第一任王妃申氏。登基仅七日,就因她不属于任何党派,在朝臣压力下,他被迫废黜爱妃。更痛的是,还不得不赐死她的父亲。
中宗闭目,仿佛又见仁王山岩石上那熟悉的裙裾——申妃最后的告别。可他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朝臣会因此奏请赐死药。自那以后,他失去了最爱的人,后来的嫔妃都成了各方势力的代表,再无真心可言。
直到长今出现。这个医术超群、心地纯善的女子,让他重拾久违的心动。可是,他怎能让她步申妃后尘?
雨渐停,中宗心中已有决断。
翌日,他令王后收回给长今的牒纸,亲自召见她。
长今忐忑入殿,不知王上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中宗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二人。
“长今,”中宗语气温和,”朕今日叫你来,是想说些心里话。”
长今抬头,面露疑惑。
中宗起身踱至窗前,背对长今道:”你可知朕登基前,曾有位深爱的王妃?”
长今轻声回:”小的略有耳闻。”
“她只当了七天王后。”中宗声音微哽,”就因不属于任何党派,朕被迫废黜她。更痛的是,朕还不得不…赐死她的父亲。”
长今震惊抬头。
中宗转身,眼中含泪:”她在仁王山岩石上围裙作别。可朕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朝臣会奏请赐死药。”
殿内寂然,只闻中宗沉重的呼吸。
“自那以后,朕虽有不少嫔妃,但她们都是各方势力的代表,再无真心。”中宗走近长今,深深凝视她的眼睛,”直到遇见你。”
长今心下一颤,急忙低头。
“朕不会封你为后宫,”中宗坚定道,”不想让你陷入势力角逐的混乱,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得到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但你必须留在朕身边。你是唯一能给朕安慰的人,朕不得不这么做。这也是朕爱慕你的方式。”
中宗深深凝视长今:
“身为君主,我命令你;身为男人,我请求你。”
长今沉默。看着万乘之尊如此坦诚心迹,她见他眼中的真诚与痛苦,见君王背后的孤独与无奈。
雨后的阳光透窗而入,温暖地洒在二人身上。此刻,他们不再是君王与医女,而是两个相知相惜的灵魂。
中宗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既保全医者身份,又能陪伴这位孤独的君王。
阳光愈发明亮,照亮仁政殿的每个角落,也照亮两个人心中的阴霾。在这充满权谋的宫廷里,一段特殊的情谊正在悄然生长。
大长今·御赐
晨光熹微,穿透仁政殿高窗,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中宗的目光扫过众臣。
“医女长今,”中宗声音沉静却威仪十足,”治愈母后娘娘以及朕的疾病,各位爱卿是否肯定她的医术?”
殿内寂然,众臣垂首不语。
中宗提高声调,目光如炬:”是否肯定她的医术?”
左议政李光熹不得已打破沉默:”是,王上。”
“当众人将食物中毒误作疫病时,是长今查明真相,免百姓于危难;当痘疮肆虐汉阳,亦是长今阻其扩散。”中宗逐字顿道,”诸位是否肯定她的医术?”
群臣只得齐声应和:”是。”
中宗微微颔首,语气陡然庄重:”故此,朕以君王之尊,赐医术精湛之长今——”他刻意停顿,看着众臣紧张的神色,缓缓道,”相当于正三品堂上官之地位,赐’大长今’称号,命为朕之主治医官。”
闵政浩唇角微扬,眼中闪过欣慰之光。众臣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反对。
“诸位曾言赐官阶于女子有违《经国大典》,”中宗继续道,”朕今日所赐之位阶,确在典制之外。然此殊荣不得世袭,仅限长今一人。且长今虽享堂上官之品,不总管内医院,专司朕之诊疗。”
中宗转向承旨:”即刻草拟教旨。”
“遵旨!”闵政浩朗声应道,音调中难掩喜悦。
就在众臣缄默之际,左议政再度进言:”王上,即便特例,亦违《经国大典》之宗旨——”
“够了!”中宗厉声打断,龙颜震怒,”朕以上天所赐皇权下令,众卿不得再有异议!”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皇权天授,违逆即是悖天。中宗以此至高权柄为长今争得一席之地,意味着这个位置非同寻常。
至此,长今三度受封,终登正三品堂上官之位,获”大长今”之殊荣,名留青史。
次日清晨,内医院庭院中,医官医女分列两旁。申佥正望着自己亲手教导的弟子获此殊荣,眼中满是欣慰。郑主簿、赵奉事等旧识也都肃立以待。
朝阳初升时,长今身着新制的赤罗医官服现身。这套特制的朝服以深红为底裙,绣有百家福暗纹,头戴深红加髢。虽为女子,却自有一派威严气度。
闵政浩手持黄绫教旨,朗声宣诵:”医女长今,秉性贞良,医术超群。昔治愈太后沉疴,解朕之疾厄;辨百姓之毒患,遏痘疮之蔓延。仁心仁术,功在社稷。特赐正三品堂上官之秩,授’大长今’之号,任为主治医官,专司朕之诊疗。”
长今躬身双手接过教旨,声音清越:”小的领旨,谢王上恩典。”
她转向两侧同僚,依礼深深鞠躬。医女们目光交织着羡慕与敬佩,纷纷还礼。申佥正眼中含泪,却笑得欣慰。
政浩凝视长今,满心欢喜。然长今接过教旨的刹那,心头忽感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翌日朝堂之上,众臣群起弹劾闵政浩。左议政李光熹率先发难:”王上以皇权下令,臣等不得已而受之。然心意未改,此事确违《经国大典》之宗旨。闵政浩身为士大夫,竟奏请此事,请王上严惩,流配异乡!”
众臣纷纷附和:”请流配闵政浩!”
左议政继续道:”为警后人,请王上下旨:在位期间及世子继位后,均不得恢复其职。”
这一次,中宗未多犹豫,准了众臣所奏。
或许因嫉妒,或许为平衡朝局,中宗做出了这个决定。闵政浩为支持长今,不惜以仕途为代价,终被罢黜流放。
长今身着赤罗官服,立于内医院高阶之上,远望宫门外渐行渐远的身影,手中教旨沉甸甸的。她对政浩罢黜之事并不知情,而接下来,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一袭红衣,既是无上荣光,亦是沉重枷锁。但无论如何,她终于站在了这个位置,得以施展毕生所学。
离别·妆刀
晨光初照,内医院的青石地板上铺着一层柔和的金光。长今对镜整理新赐的赤罗医官服,指尖细细抚过衣上精美的“福”暗纹。这是朝鲜史上从未有过的殊荣,女子获封正三品堂上官。
“大长今大人,”门外传来小医女恭敬的声音,”淑媛娘娘请您过去一叙。”
长今唇角微扬,眼中闪着期待的光。她仔细理好衣冠,快步向淑媛殿走去,心中既想与连生分享喜悦,更盼着或许能在途中遇见那个最想见的人。
穿过熟悉的宫道,沿途遇见的医女和内侍纷纷避让行礼。长今有些不自在地颔首回礼,还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尊荣。淑媛殿内,连生和闵尚宫早已备好茶点等候。
“长今!”连生欢喜地迎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听说你现在是正三品堂上官了?这身官服真衬你!”
闵尚宫笑着递过来一盏茶:”这件事早就该这样啦!王上真是圣恩浩荡,宽宏大量。”
三人盘腿坐在席上,连生迫不及待地询问封官的细节。长今娓娓道来,眼中闪着光,却不自觉频频望向殿外,期待某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正当她们相谈甚欢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烧厨房的宫女阿昌气喘吁吁地跑来,面色惊慌:”长今,长今!不好了!”
连生温和地纠正:”怎么可以直呼其名呢?王上已经下赐正三品堂上官的职位了。”
阿昌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礼节了:”很抱歉,因为事情紧急!同副承旨闵大人他…”长今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席上,”…被流配异乡了!”
长今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不等阿昌说完就猛地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就向外奔去。
内医院偏门,闲暇时间几个医女正在议论纷纷。
“我就知道事情会有好结果,长今医术这样高超,怎么可能会纳入后宫呢?” “可是以后我们要叫她大长今大人了吗?这样称呼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正三品堂上官,就叫大长今好了,这也是王上亲赐的称号啊。” 见长今急匆匆跑来,她们急忙行礼:”大长今大人…”
“请问有没有看到副提调大人?”长今气喘吁吁地问,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立刻扭身又跑,赤罗官服在身后扬起一道红影。
内医院正堂,赵奉事正笑嘻嘻地对郑主薄说:”这孩子真了不起!短短数年就从医女升到堂上官…”
郑主薄立即批评:”你怎么可以叫孩子?怎么可以漠视正三品堂上官的品阶?” 申佥正谨慎地补充:”王上既然下了旨意,我们就应该给予适当的礼节,尊重她的官阶和地位。大家也要小心,也要告诉其他医女注意。”
长今扫视一圈,见政浩不在此处,一言不发退出去了。赵奉事不长记性地喊了声”长今”,立刻被申佥正和郑主薄同时斥责…
跑到宫门,守门内侍告诉她:”闵大人刚被押解出宫不久,往汉阳城外去了。”直到此时,长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在她茫然四顾时,姜德久夫妇急匆匆从街角赶来。大婶眼中含泪,将一个用蓝布仔细包好的物件递给长今:”这是副提调大人留下的,说要转交给你。”
长今颤抖着打开布包,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妆刀三雀静静躺在其中——这是政浩视若生命的信物,是他们爱情的象征。
“只要是长今的东西,闵政浩大人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姜德久叹息道,皱纹里刻满了担忧,”可他为何要留下这个离去?”
这时,一个在宫门外摆摊的老翁低声道:”听说闵大人被流放到三水去了,刚才还被五花大绑着押出城呢…”
长今如遭雷击,紧紧攥着妆刀向城外追去。
官道上尘土飞扬,长今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闵政浩被剥去了官服,只着一身素白平民衣裳——在朝鲜,白色是平民的服饰,因为他们用不起昂贵的染料。他双手被缚,由两名士兵押解着艰难前行。
“大人!”长今嘶声呼喊,提着繁复的官袍向前奔去,发髻散乱,但是她顾不上这些了。
政浩闻声回头,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示意士兵暂停,静静等待长今追上来。
长今气喘吁吁地停在政浩面前,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官服上沾满了尘土:”大人!不可以…您不可以就这样离开…”
政浩的神情出奇地冷静,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你快点回去吧。我是戴罪之身,要发配到异乡去。你是接受王令的官员,怎么可以追我追到这里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难道你忘了接受这个王令代表什么意义吗?难道你忘了受了多少苦才得到这个职位吗?这是王令,千万不要轻视了这个职位。接受了这个职位后,必须要比以前更努力;接受了这个职位后,必须要比以前更辛苦…”
政浩心里明白,他的离去不仅是为了稳定朝局,更是为了保护她免受非议;而她的留下,则是为了开创先例,守护他们共同的理想。
“请你忘了这些私人情感,”政浩压抑着内心的痛楚,语气决绝,”都请你忘记…”
长今抬起泪眼,声音破碎:”大人,难道您真做得到吗?”
政浩坚定地回答:”是的,我已经这么做了。”他毅然转身,却在长今看不见的地方泪流满面。
长今心碎欲绝,大声喊道:”我做不到!一定做不到的!”她急忙将妆刀三雀塞进政浩被缚的手中。
“请您收下,请您一定要带在身边…”
政浩低头凝视手中的妆刀,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三雀纹饰。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如今却成了离别的信物。他最终将妆刀紧紧握住,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长今瘫坐在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泪下如雨。
尘土飞扬中,她看见政浩偶尔回首,目光穿越重重距离,最后定格在她身上片刻,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官道尽头。
夕阳西下,将长今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独自跪在尘土中,许久才缓缓起身。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仅要承担起主治医官的重任,更要守护政浩用自由换来的这个机会。他们的爱情,从此将跨越千山万水,在各自的坚守中延续。
医心·君恩
长今担任主治医官后的日子,过得比从前更加勤勉。每当晨曦微露,她便已在内书库中翻阅医书,烛火常伴她至深夜。惠民署和活人署的百姓们都熟悉她的身影,那双曾经执银针的手,如今也能熟练地握住锄头,在田间地头教百姓们如何耕种。她向王上谏言分发种子,缓解饥荒,百姓们无不对这位女医官感恩戴德。
然而每当夕阳西下,陪伴王上在训练场散步时,长今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的射箭靶。那里曾经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挽弓搭箭,每一箭都精准地命中靶心。中宗每每注意到她失神的模样,心中便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那个位置,那个人,始终在她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王上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自幼肠胃虚弱,加之多年来为国事操劳,抑郁寡欢,如今已发展到连最简单的饮食都难以消化的地步。太医院的所有汤药都试过了,却毫无起色,众医官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长今日夜钻研医书,甚至在宫中养了几只白兔,通过为它们治疗伤口,意外发现了能够麻醉的穴位。然而朝廷上下早已将王上病重的责任全都推到她身上,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堆积在御案上。
这日,她鼓起勇气将开刀手术的设想告知了申佥正和郑主薄。即便有师傅张德医女的支持,仍然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在大王身上动刀,这是大不敬啊!”郑主薄脸色铁青,声音都在发抖,”我们理解你救治王上的心意,可是这个风险,谁也承担不起!”
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文定王后厉声呵斥长今,却已经阻止不了流言传遍朝野。领议政等人终于找到了惩处长今的理由,个个摩拳擦掌,要将她置于死地。
朝堂上,众臣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中宗强撑病体坐在龙椅上,眼圈深黑,面色憔悴,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
“医女大长今,已经将王上龙体伤害至此,光这一点就无法免除她的罪行!”李光熙率先发难,声音在殿堂中回荡。
中宗虚弱地摆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们都退下吧。”
金治成紧接着奏道:”而且她竟敢说出如此大不逆不道的话,王上,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朕让你们都退下!”中宗提高声音,却因为气虚而剧烈地咳嗽起来,金尚宫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李光熙跪地恳求:”请王上惩处医女大长今,接受内医院医官的治疗。申、郑两位医官医术精湛……”
众臣纷纷附和:”王上的龙体不止代表着天下的百姓,也代表着朝鲜啊!”
中宗在金尚宫的搀扶下勉强支起身子,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定:”众爱卿不必担心,朕的疾病,医女大长今很清楚,长今说没救,就是没救。”说罢便无力地躺回榻上,额间渗出细密的虚汗。
长今正好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来到殿外,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眼中瞬间盈满泪水,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众臣悻悻退出时,看见伫立在门外的长今,个个投来蔑视的目光。
“你等着瞧。”李光熙拂袖而去,留下这句冰冷的警告。
长今深吸一口气,端药入殿。尚善示意所有内侍宫女退出,偌大的殿堂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中宗见她眼圈通红,强打精神露出一丝笑容:”朕喝过你的汤药后,感觉好多了。”
长今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太清楚王上此刻的状况了,这话分明是在安慰她。这八年来,自政浩流配后,她与中宗朝夕相处,早已生出复杂难言的情愫。中宗视她为精神支柱,而她也在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中,对这位孤独的君王产生了深深的怜惜与依赖。
“王上……”长今再也忍不住,泪水悄然滑落,”过去多谢您相信小的浅薄的医术,您对小的恩典,小的永世难忘。小的知道这是大不敬,可是小的真想治愈王上的疾病……”
中宗温柔地打断她,目光投向窗外:”朕有一个月没出寝殿了吧?后院的花,想必都开了。真想去散散步,和你一起。”
“王上当然可以去,但是……”长今哽咽难言,她知道以王上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下榻都困难,更别说散步了。
中宗了然一笑,声音轻得像叹息:”朕不可以这样做,绝对不可以。你的医术再怎么高超,也无法让死人复活。朕贵为王上,又怎能阻止岁月的流逝呢?”
“王上,疾病不是靠大夫治愈,是靠……”
“是靠病患自己治愈吧。”中宗接过话,眼中满是宠溺,”朕时常听你说这些,已经会背了呢。睡觉时你的话也会萦绕在耳边,有时候一个人也会练习导引术,这样算不算一个听话的病患?”
长今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手背上,温热却刺痛。
中宗继续道,声音越来越轻:”这段岁月,有不少的恐惧,不少的孤单。因为有你在,朕才能忍受这一切。你真是了不起的大夫,真是令人疼爱。”
长今再也抑制不住情感,跪在龙榻前,声音哽咽:”小的也经历过很多的恐惧,很多的孤单。因为有您,才能忍受这一切……”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中宗,”身为医官,身为女人,小的求您,一定要接受小的治疗啊。”
中宗深深凝视着她,眼中亦有泪光闪烁。这一刻,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君臣之谊。长今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情感,但她知道,她不愿失去这个真心待她的君王。
中宗的深情
夜深了,烛火在仁政殿内摇曳,将中宗消瘦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独。方才长今还在榻前与他促膝长谈,此刻殿内却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药香。
“尚膳,”中宗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方才才见过她,怎么又想见长今了?”
侍立一旁的尚膳大人微微一怔,轻声问道:”王上,可要召大长今入殿?”
中宗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明明才分别,就又思念起那个身影。或许是因为,在这冰冷的宫廷中,唯有长今能懂他心中的重负。
文定王后虽贵为后宫之主,却不过是政治联姻的产物。这些年来,他们相敬如宾,却从未有过真心。中宗常常想起长今曾对他说过的话:”王上心里有太多事,需要找人说一说。”是啊,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能懂他内心的孤独。唯有长今,这个聪慧坚韧的女子,看透了他荣耀背后的寂寥。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医女大长今再次求见。”
中宗的眼中顿时焕发出神采,那抹转瞬即逝的喜悦,让尚膳都不禁为之动容。当长今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时,中宗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心里。
“王上,”长今快步走近,语气中带着责备,”您身体虚弱,怎么又坐起来了?快躺下休息。”
中宗像个听话的孩子般乖乖躺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长今。那眼神中有依恋,有不舍,更有深深的心痛。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了。
“朕没事,”中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只是想起还有些话没说完。”
长今跪坐在榻前,细心为他掖好被角。中凝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是多么想将她留在身边,可是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旦他离世,那些虎视眈眈的大臣定会置长今于死地。
这个念头让中宗下定了决心。爱她,就要送她离开。
“长今啊,”中宗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些年来,多谢你了。”
长今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王上何出此言?这是小的分内之事。”
中宗摇摇头,眼中泛起泪光:”不只是为治病。谢谢你听朕说那些无人可诉的心事,谢谢你在朕最孤独的时候陪伴左右。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哽咽,”谢谢你没有埋怨朕,将你心爱之人流配远方。”
长今的眼泪瞬间涌出:”王上……”
夜深如墨,医女处所的烛火却依然通明。长今与几位医女正在精心熬制王上的汤药,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几分苦涩。长今专注地守着药炉,不时查看火候,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定要小心火候,”长今轻声嘱咐身边的医女,”王上龙体脾胃虚弱,这服药需要文火慢煎才能发挥药效。”
就在这时,尚膳大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凝重。
“大长今,”尚膳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请随我来,北门有密令。”
长今微微一愣,手中的药勺顿了顿:”可是王上的药还未煎好……”
“此事紧急,”尚膳的语气不容置疑,”其他医女会照看药炉。”
长今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但还是放下药勺,随尚膳走出医女处所。
穿过熟悉的宫道,夜色中的昌德宫显得格外寂静。长今忍不住问道:”尚膳大人,究竟是什么密令?与王上的病情有关吗?”
尚膳避而不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到了便知。”
她并不知道,这一去,便是与王上的永别。
送走长今后,中宗独自坐在榻上,久久不语。尚膳轻声劝道:”王上,您又坐了这么长时间,医女大长今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都安排妥当了吗”中宗眷恋地望着殿门方向,喃喃道:”是啊,她一定会这样的。我还担心她不肯走呢……”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仿佛又看见那个身着医女服的女子,捧着汤药走近的身影。这些年来,她不仅是他的医官,更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光亮。
“我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中宗轻声叹息,眼中含着泪,却带着欣慰的笑意。
这一刻,他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目送长今离去,知道她将拥有平安幸福的人生,这世界上他最后的牵挂也有了最好的归宿。
烛火渐渐微弱,中宗平静地闭上双眼,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