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淑媛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尹尚宫忧心忡忡的面容。
“最近王上命尚膳大人让我日日炖汤送往长今处,可每次送到医女住所,长今只让将汤放在门口,连门都不让进。”尹尚宫压低声音说道。
李淑媛手中的绣帕不自觉地攥紧了:“这怎么行?怀了身子的人不进食,身体会垮的。”
“娘娘小声些,”尹尚宫警惕地四下张望,“宫中耳目众多。”
李淑媛焦虑地蹙眉:“长今至今没有表态,她是不是…不想成为王上后宫?会不会想不开…”
“膳食是谁在送?”李淑媛突然问道。
“是金尚宫。奴婢每日要准备王上的膳食,实在抽不开身。长今那里只去过几次,她几乎不用膳,人都瘦了一圈。”
李淑媛神色凝重:“别人送膳食…总觉得不放心。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她吧。”
“娘娘三思,宫中人多口杂…”
“我明白。”李淑媛已然起身,语气坚定。
当她匆匆来到长今的住处,推开门看见那个消瘦的身影时,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长今!”李淑媛快步上前,紧紧抱住多日未见的好友,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尹尚宫说你都不吃东西,这怎么行?”
长今勉强一笑,声音虚弱:“你还好吗?”
“你还有心思关心我?”李淑媛拭去泪水,小心翼翼地提及那个敏感的名字,“闵大人的事…你要想开些。”
长今低声叹息:“连生,我明白…可是如今…”
这时李淑媛才注意到长今宽松医女服下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长今,这…这可如何是好?王上怎么说?有没有要封你为后宫?若是需要,我再去求他…”
“不必了。”长今轻轻摇头,眼神坚定而哀伤。
“为什么?长今,你一个女子身怀有孕,总该为自己考虑。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长今忽然抬起头,目光清明:“连生,我想过了,或许…嫁给赵奉事是最好的选择。”
李淑媛愕然:“什么?”
“不是真嫁,”长今急忙解释,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我心里只有政浩大人。但如今出此下策,只为平息宫中谣言。我既不愿成为王上妃嫔,又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医官职位。”
李淑媛怔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她明白长今的考量: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若离开宫廷,既失去了王室的庇护,也无法继续行医济世,甚至可能遭遇不测。而若成为后宫,则意味着永远告别行医生涯,埋没了长今的才华。
这一计,既能平息舆论,又能让长今继续在内医院任职。
沉默良久,李淑媛长叹一声:“我明白你的苦衷。只是…苦了赵医官了。”
长今苦笑道:“我已与赵医官谈过,他愿意相助。这只是权宜之计,待风波平息后,我们再作打算。”
“那孩子…”李淑媛欲言又止。
“孩子是无辜的。”长今的手轻轻护住腹部,眼中闪过一丝母性的柔光,“我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
窗外月色如水,两个女子相视无言,彼此眼中都盛满了无奈与坚定。在这深宫之中,她们不得不以这种方式守护着各自珍视的东西——对连生而言是姐妹情深,对长今而言是医者的使命与母亲的职责。
“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李淑媛握住长今的手,语气坚定。
长今感激地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真挚的友情如同暗夜中的明灯,给予她继续前行的勇气。
权宜之计
晨曦初露,赵奉事独自坐在值房内,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案几。自收到长今那封密信后,他的心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平静。
“这孩子是我的。”——那日在内医院脱口而出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他知道,从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他便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赵奉事苦笑着自问。他知道这个谎言或许能暂时保护长今,却也可能将她推入更复杂的境地。然而眼下,这似乎是唯一能让她既保住腹中孩子,又不失去医官职位的方法。
他想起了闵政浩。那个为了长今能担任王上主治医官,不惜得罪朝中两派势力的男子。即便最终被流放至偏远的三水,也从未后悔。相较之下,自己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长今能平安喜乐,我便心满意足了。”赵奉事轻声自语,眼神逐渐坚定。
这时,张尚膳前来传话:“赵奉事,王上召见。”
赵奉事心中一紧,整了整官服,随着尚膳向思政殿走去。这是他第二次求见王上,前一次因中宗政务繁忙未能得见。作为一个低品阶的医官,能得王上亲自接见已是莫大的恩宠。
思政殿内,熏香袅袅。中宗端坐于御座之上,待内官退下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跪在殿中的赵奉事。
“长今说你为人稳当,果然没有看错。”中宗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确实是个有担当的人。”
赵奉事伏身在地,不敢抬头:“王上过誉了。”
中宗沉默片刻,道:“有些事,还望你能保密。太后那边…寡人自会周旋。”
“臣明白。”赵奉事鼓起勇气,“大长今她…”
“淑媛昨夜来为长今求情,寡人才抽空见你。”中宗打断他的话,语气中带着歉意,“长今的事…是寡人对不起她。寡人愿意弥补这个过错,她是个清白的女子,你要…好好珍惜她。”
赵奉事心中一震,隐约感觉中宗话中有话。
中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艰难地继续说道:“其实寡人…真的很想让她陪伴在身边。如果她与你…”他顿了顿,“如果你们只是权宜之计,寡人希望有朝一日,待风波平息后,她还能回到寡人身边。”
赵奉事惊讶地抬头,对上中宗复杂的目光。
“寡人并非迂腐之人。若她当真选择了你…”中宗的声音低沉下来,“那寡人也祝你们百年好合。毕竟医女是可以成婚的,寡人无权干涉。”
这番话让赵奉事措手不及。他从未想过,一国之君会如此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甚至愿意让步至此。
“王上…”赵奉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中宗摆摆手,继续说道:“请你好好照顾她。她在济生院教导医女本就辛苦,按医女制度,孕期本该休息,这也是为她身体着想。寡人对不住她。”
说到这里,中宗的语气更加凝重:“那个孩子…是寡人的骨肉。将来寡人会暗中派人保护,绝不会让他吃苦。你对长今的保护,寡人也不会亏待。”
赵奉事深深叩首:“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大长今周全。”
退出思政殿时,赵奉事的心情更加复杂了。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为保护长今而演的戏,却没想到中宗竟如此认真。君王的深情与妥协,让他既感动又不安。
走在回内医院的路上,赵奉事望着宫墙上方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自己卷入的不仅是一场关于生存的博弈,更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长今啊长今,我该如何才能真正帮到你?”他在心中默问。
太后殿内的对峙
慈顺大妃殿内,熏香缭绕,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中宗低头垂手站立,仿佛回到了幼时接受母后训诫的时光。慈顺大妃斜倚在软榻上,手指按着太阳穴,脸色苍白中透着怒意。申佥正刚为她诊完脉,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
“王上,你是存心要气死哀家吗?”大妃的声音冷如寒冰,“不处置那个妖女,反而编出这等拙劣的借口。你以为哀家老糊涂了?”
中宗深吸一口气:“母后娘娘请勿动怒。宫中传闻确系谣言,寡人不得不澄清。长今与寡人之间,确实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大妃猛地坐直身子,随即因头痛而蹙眉,“来人啊!”
提调尚宫应声而入,恭敬地跪地听候指示。
“这次哀家不召徐长今对峙。”大妃冷眼扫过中宗,“你去传王后的至密尚宫,还有那晚送醒酒汤的闵尚宫。她们可都亲眼看见徐长今衣衫不整地从王上寝殿跑出来。”
片刻后,至密尚宫和闵尚宫匆匆赶到,跪拜在地。大妃锐利的目光先落在至密尚宫身上。
“至密,你老实说,那晚可曾看见徐长今从王上寝殿出来?”
至密尚宫悄悄瞥了眼中宗,见他神色凝重,心下已然明了。她记起王后平日的教导,在这深宫之中,审时度势远比坚持真相更重要。
“回禀娘娘,奴婢那晚确实见到大长今,但她一直在殿外等候,并未进入内殿,衣着也整齐得体。”至密尚宫语气平稳,听不出一丝波动。
大妃眼神一沉,转向闵尚宫:“你呢?哀家听说你那晚去送醒酒汤,应该看得更清楚吧?”
闵尚宫心跳加速,她前日刚从李淑媛处得知长今与赵奉事假成亲的计划,明白此事关乎长今性命。她伏身在地,故作惶恐:
“娘娘明鉴,那夜天色已晚,奴婢目视昏花。加之疲惫不堪,实在…实在记不清了。”
侍立一旁的张尚膳见状,顺势帮腔:“老奴也可作证,大长今那晚确实只在殿外伺候,未曾入内。”
大妃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三人,眼神由愤怒转为深思。她心知肚明这些人可能在串通说谎,但面对如此统一的证词,她也不便继续追究。
“退下吧。”大妃无力地挥挥手,待众人离去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中宗一眼,“王上好自为之。”
中宗恭敬行礼退出大妃殿,背后已是一片冷汗。他明白,这关暂时过了,但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中宫殿内的密谋
与此同时,文定王后正与兄长尹元衡在中宫殿内品茶。至密尚宫回来复命时,王后优雅地放下茶杯,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锐利。
“太后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至密尚宫如实汇报了太后殿内的问话经过。王后听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你回答得很好。”王后语气平静,“深宫之中,需懂得谨言慎行。得罪王上,于我们并无益处。”
尹元衡皱眉不解:“至密明明是亲眼所见,为何要替那徐长今隐瞒?”
王后轻笑一声,眼神深邃:“兄长还看不明白吗?王上是想保全长今腹中的孩子。太后那边,我们不必说出真相,在深宫生存,没必要得罪掌权者。”
“娘娘英明。”尹元衡恍然大悟,随即露出阴冷的笑容,“不过,只要徐长今还在宫内,我们就有的是办法。阿烈医女即将回内医院,她在我们掌控之中。若长今出了宫…”
“宫外行事就更方便了。”王后接口道,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暗流涌动的宫廷
夜幕降临,闵尚宫悄悄来到李淑媛处,详细汇报了太后殿内发生的一切。李淑媛听后长舒一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虑未减。
“幸好你们机智应对,否则长今此次凶多吉少。”李淑媛轻声道。
闵尚宫叹气:“可是淑媛娘娘,这样能瞒多久呢?太后娘娘明显不信,王后和尹元衡大人也另有图谋。长今的处境依然危险。”
李淑媛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我相信长今能渡过这一关。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不例外。”
意外相逢
深冬的三水,山风凛冽如刀。赵景辉站在悬崖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泥泞的地面。那棵半断的松树在寒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当日惊心动魄的一幕。
“大人,这里脚印杂乱,显然不止一人来过。”手下指着泥地说道。
赵景辉蹲下身,指尖轻触泥土中的车辙印,眼神越发深邃。这些痕迹告诉他一个事实:闵政浩坠崖后,有人来过这里。若是闵大人已遭不测,现场不会如此“干净”。
“板车的车轮痕迹…”赵景辉喃喃自语,忽然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万一闵政浩没死,却落入了敌人手中?
他想起那块黑色头巾,勋旧派的标志。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真如他所猜想,那闵政浩的处境比死亡更危险。
“顺着车辙找!”赵景辉下令。
一行人沿着泥泞的山路艰难前行。车轮痕迹时隐时现,最终在一片荆棘丛中彻底消失。赵景辉不甘放弃,凭着直觉继续向上攀登。
山路崎岖,人烟罕至。就在众人几乎迷路时,赵景辉抬头忽见半山腰处隐约露出一间茅屋的轮廓。他心中一动,想起手下曾禀报:“大人,已经派人去打探崔今英小姐的下落了。”“据说这一带有个流放的官家女子,特征与小姐相符,住在山腰一破茅屋里。”
一种莫名的预感驱使着他:“去那里看看。”
茅屋内,闵政浩正对着跳跃的炉火出神。关节处的旧伤在湿冷天气里隐隐作痛,他小心地敷上今英采来的草药。窗外寒风呼啸,他却在这简陋的茅屋中感受到久违的安宁。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闵政浩警觉地握紧药杵,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闵…闵大人?!”赵景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认为已经死去的人。
闵政浩先是一惊,随即露出欣喜之色:“赵大人!您怎么…”
两个男人在狭小的茅屋内相视而笑。闵政浩连忙请赵景辉坐下,递上一碗热茶:“寒舍简陋,还请见谅。”
赵景辉注意到闵政浩行动时微皱的眉头,急忙扶他坐下:“闵大人伤势未愈,不必多礼。”
“赵掌令如何找到这里的?”闵政浩好奇地问。
“奉左议政李大人之命前来调查。”赵景辉解释道,“在悬崖边发现打斗痕迹,下官就坚信大人定然无恙。”
闵政浩神色凝重起来:“那日我在采药,突然被七八个人围住。为首的是李钟原,您可认得?”
“李钟原?崔判述的旧部?”赵景辉震惊,“他为何要加害于您?”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勋旧派已然失势,除非…”闵政浩欲言又止。
“除非他们有意策反。”两人异口同声,心中俱是一沉。
赵景辉沉思片刻:“当下情形,大人不宜立即回京。下官觉得此事背后必有更大阴谋。”
“我与赵大人想法一致。”闵政浩点头,“只是好奇,您如何找到这偏僻之所?”
赵景辉长叹一声:“说来话长。下官原本顺着板车痕迹寻找,痕迹中断后,想起手下曾说小女流放至此,住在山腰茅屋,便前来碰碰运气。”
“令嫒为何会流放三水?”闵政浩问完便觉失礼,“是我冒昧了。”
赵景辉眼神黯淡:“此事说来惭愧。二十七年前,下官与一女子相爱,因门第悬殊,家族反对,加之下官已有婚配…最终负了她。”
闵政浩默默倾听,只见赵景辉眼中泛起泪光。
“那女子在硫磺鸭子事件中被查处后…自尽了。”赵景辉声音哽咽。
闵政浩忽然想到什么,震惊道:“莫非是…崔成琴尚宫?”
赵景辉沉重地点头:“正是成琴。小女随养父姓,名今英。”
闵政浩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救自己的崔今英,竟是赵景辉的亲生女儿。他将今英如何救下自己的经过细细道来,赵景辉听得心惊肉跳。
“既然如此,下官认为大人暂且留在此处更安全。”赵景辉分析道,“下官此次带的人手不多,大人腿脚不便,路上恐生变故。待查明真相,下官再来接应。”
闵政浩感激地点头。
赵景辉犹豫片刻,又道:“下官一直敬重大人的人品。听说大人丧偶后未再续弦,若有可能…还请照顾小女。”
闵政浩明白他的意思,温和却坚定地回答:“感谢赵大人厚爱,崔内人的恩情我永世不忘。但如今我心中已有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不知是哪家闺秀?”赵景辉好奇。
“长今。”闵政浩眼中泛起柔情。
赵景辉恍然大悟,原来闵政浩被流放,不仅因触怒两派,更因与医女长今的情缘。他未提及长今怀孕之事,只告诉闵政浩长今安好,让他放心。
临别时,赵景辉郑重承诺:“此事下官会秘密禀报王上,绝不外传。”
山脚下,今英刚从食铺下班,就见父亲站在路边。第二次相见,父女二人百感交集。
“今英,跟父亲回去吧。”赵景辉恳切地说。
“您都知道了?”今英低声问。
赵景辉点头:“闵大人都告诉我了。这里不安全,我担心你。”
今英警惕地环顾四周:“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到僻静处去。”
来到无人处,今英才道出更多隐情:“我在街上见到一个刀疤脸和李钟原密谋,他们说要除掉闵大人。我真的很害怕。”
赵景辉大惊:“那你更不能留在这里!”
今英语气软化:“多谢父亲关心,但我必须留下照顾闵大人。您带的人少,路上反而危险。”
这是今英第一次对父亲露出关切之情,赵景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求您别告诉任何人闵大人的下落。”今英恳求,“朝中局势复杂,说出去反而害了他。”
赵景辉原本只打算密报李光熹,但见女儿如此担忧,遂改变主意:“好,我暂且保密。待时机成熟,再奏请王上派人保护闵大人。”
今英感激地望着父亲,眼中闪着泪光。
赵景辉离开时,回头望了望站在风雪中的女儿。那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今在流放地变得坚强独立。他既心痛又骄傲。
此时,政浩站在茅屋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思念着远在汉阳的长今。
“长今,等我查明真相,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回家
夜幕低垂,汉阳城郊的姜家小院里,灯火通明。姜德久夫妇坐立不安,不时向门外张望。
“长今不是说今天会回来吗?这天都黑透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大婶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姜德久忧心忡忡地整理着早已备好的饭菜:“怀着身子的人,这么晚还在外头,真叫人担心。要不我去内医院门口看看?”
正当两人准备出门寻找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令他们意外的是,陪同长今回来的不是往常的信非,而是赵奉事。长今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前几日好了些许,只是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
“快请进屋里说话。”赵奉事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外头不方便。”
四人围坐在屋内,长今这才将近日宫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当听到赵奉事不惜自毁名誉,谎称是长今腹中孩子的父亲以平息谣言时,德久大婶的眼圈红了。
“智焕啊,真是苦了你了。”临走时,大婶拉着赵奉事的手,声音哽咽。
赵奉事憨厚地笑了笑:“只要长今平安,我怎么样都行。”
长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我想了很久,政浩大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找到他的下落。”
然而笑容很快又黯淡下来:“只是按照医女制度,有孕后必须休息,直到生产后才能回内医院任职了。”
姜德久连忙安慰:“身子要紧!差事以后再说。你看,我今天特地做了你最爱吃的硫磺鸭子,快趁热吃。”
长今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充满阴谋的世道里,还有这么多人关心着她,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这身子可好些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首医女张德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坐下:“你白天都不在,我只好晚上来找你了。白天病患多,抽不开身。”
德久大婶忙添了一副碗筷,热情地招呼张德一起用餐。张德尝了一口硫磺鸭子,连连称赞大婶手艺精进。
“这么晚一个人回来多不安全。”张德边吃边说。
“是赵奉事送长今回来的。”大婶解释道。
张德挑眉:“赵奉事?我见过他几次,人倒是不错。”她转向长今,直言不讳地说:“若闵大人真的……,其实赵奉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今轻轻摇头:“我对不起赵奉事的好意,但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我心里只有政浩大人。”
饭后,张德忽然正色道:“长今,那个阿烈医女是不是和你有过节?”
长今一愣:“在内医院时确实有些矛盾。怎么了?”
“我前几日去济生院,听到些风言风语。”张德皱眉,“那些小医女们都在议论你的私事,说什么你和王上、闵大人之间纠缠不清。我听不下去,就套了她们的话,结果发现这些谣言都是阿烈散布的。”
长今陷入沉思,忽然想起阿烈初到济生院时的情景。那天,阿烈曾悄悄拉住她的衣袖:
“你能帮我们向王上求情吗?让允寿恢复职位。以你现在的地位…”
“不可能。”长今坚决地打断她,“医道岂能走捷径?若郑医正真有才能,自可通过正当途径重获认可。”
阿烈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那如果是关于闵政浩大人的事呢?”
“你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阿烈压低声音,“我已被尹元衡大人收买。只要你答应帮助允寿恢复职位,我就可以请求文定王后和尹大人放过闵政浩,让他官复原职。”
这段对话如今回想起来,令长今不寒而栗。阿烈既然能与尹元衡勾结,那她与闵政浩的“意外”是否也有联系?
“没有确凿证据,我不能妄下论断。”长今轻声道,“但我会留意她的动向。”
张德点头:“谨慎些好。你现在身怀六甲,更要万事小心。”
而在汉阳城的另一隅,阿烈医女正跪在尹元衡面前汇报济生院的一举一动。
“徐长今已经多日未至济生院,看来赵奉事的谎言起了作用。”阿烈低声道。
尹元衡冷笑:“很好。不过这只是开始,我要的是她永远离开宫廷。你继续散布谣言,务必让太后对她彻底失望。”
“可是大人,若长今真的生下王子…”
“那就让她生不下来。”尹元衡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你明白该怎么做。”
阿烈低头称是,心中却五味杂陈。她想起长今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不禁有一丝犹豫。然而一想到郑允寿的前程,她又硬起了心肠。
巧奔妙逃
残阳如血,将悬崖下的乱石滩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赵景辉一行人离去的脚印尚未被山风完全抚平,李钟原便带着手下出现在了同一片土地上。
李钟原蹲下身,指尖划过泥地里新鲜的车辙印,眼神阴鸷如鹰。那些凌乱的脚印与板车痕迹交织在一起,讲述着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一切。
“看来赵景辉抢先了一步。”李钟原冷笑一声,“闵政浩这条命,倒是硬得很。”
手下凑近细看:“大人,这车轮印一路往山上去,我们要不要顺着找?”
李钟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勘察着现场。他注意到一处被踩踏的灌木丛,几片断裂的枝叶尚未完全枯萎。更让他警觉的是,在板车痕迹旁,有一行较小的脚印,不像是男子的。
“这不是赵景辉的人。”李钟原眯起眼睛,“这脚印轻浅,应是女子所有。而且…”他指向另一处被刻意掩盖的痕迹,“有人试图隐藏行踪,但做得不够彻底。”
手下疑惑:“大人的意思是?”
“闵政浩可能不是被赵景辉救走的。”李钟原缓缓站起,望向半山腰的方向,“这山上必定有其他人相助。而且,赵景辉似乎也是刚找到这里不久。”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枯叶在空中打着旋。李钟原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之前让你们打听这一带的流放女子,可有什么发现?”
手下回禀:“确有一名官家女子流放至此,据说住在山腰的茅屋里。不过具体身份尚未查明。”
李钟原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官家女子…山腰茅屋…”作为崔判述的老部下,自然对赵景辉与崔成琴的旧事最熟悉不过。
“不必追车轮印了。”李钟原突然改变主意,“我们直接去山腰那间茅屋。若我猜得不错,那里不仅藏着闵政浩,还可能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着我们。”
一行人改道向上,沿着陡峭的山路攀登。李钟原边走边思索:若真是崔今英救了闵政浩,那赵景辉此次前来,恐怕不仅是奉旨查案,更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
“有意思。”李钟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女重逢的戏码,我最是喜欢看了。”
然而当他们抵达山腰时,却发现茅屋门窗紧闭,屋内空无一人。炉灶尚有余温,显然人刚离开不久。
“搜!”李钟原下令,“他们走不远,必定还在这山中。”
而此时,在密林深处,闵政浩在今英的搀扶下艰难前行。今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果断带着闵政浩转移到了她平日采药时发现的一处隐蔽山洞。
“李钟原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我们已经暴露了。”今英一边为闵政浩包扎伤口,一边低声道,“这个山洞也曾经是我和山下杂货铺的老掌柜约定好的收发信件的隐蔽场所,借此打探京城的消息。”
闵政浩靠在山壁上,脸色苍白:“连累你了,崔内人。”
今英摇摇头,眼神坚定:“大人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再从长计议。”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没有了动静,二人才稍稍放松了些。
寒意料峭,三水的冬日本就难熬,而今英与闵政浩藏身的山洞更是阴冷刺骨。今英将最后一块干粮递给闵政浩,眼神里满是忧虑。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今英压低声音,”李钟原既已寻来,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闵政浩靠坐在岩壁前,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何尝不知处境危险,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长途跋涉谈何容易。
正当二人沉默相对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今英警觉地握紧采药用的镰刀,示意闵政浩保持安静。
“崔姑娘?是崔姑娘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洞外轻声呼唤。
今英辨认出这正是山下杂货铺的老掌柜,这才稍稍放松警惕。她掀开洞口的伪装,只见老掌柜揣着一个布包,满脸焦急。
“姑娘,前日你托我打听京城来的消息,今日有个商队路过,捎来一封信。”老掌柜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函,”那商队的人说,是京畿道一位老先生托他们带的,嘱咐一定要交到’三水崔氏’手中。”
今英接过信件,心中疑惑。见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写着”三水崔氏亲启”,她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
待老掌柜离去,今英将信递给闵政浩:”大人,这信或许与您有关。”
闵政浩拆开信笺,熟悉的笔迹让他浑身一震。那是他父亲的亲笔信!
政浩吾儿:
见字如面。自儿流放三水,闵家势微,为保全家门,汝师金治成对外佯称我与你母已故。实则我二人隐居于京畿道郊野,终日盼儿音讯。
近日闻儿在三水遇险,父母心焦如焚。汝母思儿成疾,夜不能寐。若儿得见此信,万望速归。虽隐居度日,然家中尚存银钱,足可供儿养伤避祸。
父 闵仁赫 手书
腊月初三
信纸在闵政浩手中微微颤抖。他仿佛看见年迈的父母在寒舍中翘首以盼的身影,想起父亲身为正二品大员时的威仪,如今却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我对不起他们…”闵政浩声音哽咽,”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父亲本可安享晚年…”
今英静静坐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她既为闵政浩能与家人团聚而高兴,又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伤感。
“大人该回去。”今英轻声道,”父母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牵挂。”
闵政浩抬头,正对上今英泛红的双眼。那一刻,他看见这个曾经骄傲的崔尚宫侄女,如今在流放之地变得坚韧而善良。她救他于危难,悉心照料多日,而今又要目送他离去。
“崔内人,你的恩情…”闵政浩话音未落,今英便摇头打断。
“大人不必挂怀。”今英强扯出一丝微笑,”能助大人脱险,是今英的荣幸。”她转身整理行囊,借机拭去眼角的泪痕。
当夜,今英为闵政浩准备了简单的行装和一包草药。”这些药材路上可用,”她细心嘱咐,”大人伤势未愈,切记不可劳累。”
月色如水,洒在二人身上。闵政浩望着今英在月光下清瘦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这个女子,在他最危难时伸出援手,如今又要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待我安顿好父母,定会回来寻你。”闵政浩郑重承诺,”届时,必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今英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美:”大人保重。”
黎明时分,闵政浩踏上归途。今英站在山洞前,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寒风卷起她的衣袂,她却浑然不觉寒冷,只因心中的失落比严寒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