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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毒沼沸腾

阿杰带着那个湿漉漉、冰凉刺骨的黑玉盒,如同从地狱捞起的魂灵,挣扎着爬上城墙。冰冷浑浊的洪水似乎吸走了他最后一丝热气,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把盒子塞进陈三同样冰冷的手里,便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河水腥臭。

陈三没有多言,枯瘦的手指猛地掀开盒盖!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陈腐药味和土腥的气息弥散开来。盒底垫着金丝绒,上面躺着一小堆灰白色的细粉,质地细腻如骨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近乎妖异的磷光——龙骨粉!

与此同时,雷爷手下的人也连滚带爬地送来了其他几样东西:一包受潮结块的硝碱粉、几罐粘稠发黑的桐油、还有从水淹药铺里扒出来的、已经泡发变质的龟血胶块。

材料凑齐了!简陋的熬胶地点就设在城垛下,一口临时架起的破铁锅,底下是拆了门板、窗框燃起的熊熊火焰。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疲惫、紧张、又带着一丝绝境逢生般希冀的表情。

邵寒裹着不知谁扔给他的破麻袋,蜷缩在火堆旁取暖,眼神却死死盯着陈三的动作,带着一种扭曲的狂热和紧张。

“按他说的!硝碱、桐油!一比一!快!”陈三嘶声指挥,声音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大半。

受潮的硝碱粉被倒进滚水融化,粘稠的桐油倒入,瞬间在滚烫的铁锅里爆开一团刺鼻的青烟和滋滋作响的油泡!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硝石辛辣和桐油焦臭的气味猛烈地蹿起,熏得人睁不开眼!陈三面不改色,用一根粗木棍拼命搅拌。油与水激烈交锋,发出骇人的嘶鸣。“龟血胶!”陈三吼。

泡发变质的龟血胶块被扔进沸腾的油水里,迅速溶解,化为粘稠的暗红色胶状物,使锅里的混合物更加浓稠、更加诡异。刺鼻的气味中又混入了蛋白质腐败的腥甜。

“龙骨粉!放!”邵寒忍不住尖声催促,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陈三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如铁。他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起一小撮灰白色的龙骨粉,手腕微抖,粉末均匀地撒入沸腾翻滚的黑红色胶液中。

“嗞嗞——轰!”

粉末入锅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爆发出剧烈刺耳的声响!整个锅里的胶液猛地沸腾、翻滚起来!颜色迅速由暗红转向一种极其浓稠、深不见底的黢黑!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的气息爆发开来!那不再是简单的焦臭或腥甜,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死亡之味!

“成了!快!趁热堵缝!”邵寒眼睛放光,挣扎着爬起来。

雷爷带着人,用破布缠裹住木柄,抬起那口滚烫的铁锅,小心翼翼地挪向南城根基那几道巨大的、如同伤口般汩汩涌水的裂口!

粘稠滚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胶液,被用长柄木勺舀起,狠狠泼向那些巨大的裂口!

“嗤嗤——轰!”

胶液接触到冰冷的洪水和墙体,如同被唤醒的凶兽,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膨胀!

体积急剧增大!白烟狂涌!恶臭弥天!胶体在遇水的刹那急速硬化,像无数条发疯的黑色肿瘤,疯狂地填塞、堵塞着裂口!“嘎吱——嘎吱——”胶体膨胀挤压着墙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汹涌喷溅的水流,竟被这膨胀的黑色硬块强行截断、挤压,肉眼可见地从狂暴变得细弱,只剩下几股浑浊的水流艰难渗出!

“堵住了!水流小了!”城墙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欢呼!士兵和民夫们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涕泪横流!

雷爷看着那被疯狂膨胀的黑色胶块强行压制的水流,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眼中也闪过一丝狂喜和难以置信!

邵寒看着那疯狂膨胀、硬化的黑色胶块,脸上露出病态的、混合着得意和贪婪的笑容。‘成了……成了!’

一只灰褐色的水鸟恰从浑浊的河面掠过,尖喙如闪电般刺入水中,精准地叼起一尾挣扎的银鱼,翅尖掠起的水珠在夕照中炸开成金屑,旋即毫不犹豫地振翅远飞。那捕食的姿态冷静、高效,带着一种与喜怒哀乐全然无关的、古老的残酷。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冰冷的战栗……”

只有陈三,死死盯着那几处被疯狂膨胀的黑色胶块堵塞的裂口,眉头紧锁。胶体膨胀时发出的‘嘎吱’声和墙体被强行撑开的细微震动感,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洪水,而是来自一处被黑色膨胀胶块堵塞的裂口旁边!

只见那段古老的墙根,在胶块向侧方和上方猛烈膨胀挤压的巨大应力下,旁边本就脆弱的墙体猛地向外鼓起一个巨大的包!砖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咔嚓嚓——!”鼓包处的墙体表面,在可怕的横向挤压力下瞬间崩裂!

一大片墙体如同被剥掉的鱼鳞般,轰然坍塌!露出了墙体内部更为巨大、更为深邃的朽烂空间!浑浊的洪水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更加汹涌地倒灌进去!

就在南城墙因毒胶应力二次崩塌的同时,河滩镇那堵用头发丝和碎陶片夯成的秽土墙,却在暴雨冲刷下发出沉闷而稳固的嗡鸣。混着麦壳的泥浆从缝隙里渗出,被雨水冲成浑浊的细流——这堵曾被雷爷讥讽为“乞丐墙”的矮垣,此刻竟在洪水中纹丝不动。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坍塌的墙体内层,随着泥水涌出的,除了朽烂的砖石、发黑的木屑,赫然还有几块深嵌在墙体核心的、通体乌黑、表面布满暗红色锈蚀纹路的巨大条石!

“是……是蚀骨黑石!”阿杰失声惊呼!那熟悉的、带着腐朽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在那些黢黑狰狞的条石缝隙中,随着泥水涌出的,赫然还有一块被厚厚污泥包裹、边缘锈蚀变形的黑色铁牌!

阿杰在泥泞中摸索时,指尖被硬物棱角狠狠硌了一下。

他用力抠挖,指尖触到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与周围松软的朽木淤泥截然不同。在那东西旁边,他的指尖似乎还掠过另一些更零散、更细小的硬物,像是几枚同样被淤泥包裹的、制式相同的金属片,但他当时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最大的物件吸引,无暇他顾。

他咬牙发力,一块沉甸甸、糊满厚厚黑泥与锈垢的物件被生生从腐木的纠缠中扯了出来,带起一团浑浊的漩涡。

那东西入手瞬间的冰冷和超乎想象的沉重,几乎让它脱手滑落。

阿杰下意识地在水里蹭了蹭牌面,粗糙的泥浆和锈片剥落少许,露出底下更深、更坚硬的黑色锈层和几道模糊的、仿佛是用力刻上去的深痕。他用力抹去更多污垢,指尖被锐利的锈边划破也浑然不觉,‘急’、‘险’……还有一个字…像是‘暂’?

右下角……似乎有个鸟形印记,那鸟的姿态,竟是挣扎欲飞的模样?

就在那模糊的鹞鹰徽记映入眼帘的瞬间,阿杰感到手中的铁牌似乎猛地一沉,仿佛不是他从淤泥中挖出了它,而是它在此地沉睡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要将全部的重量和冰冷,都压在他的手上,压进这滚滚洪流之中。

邵寒的目光瞬间被那块铁牌攫住!他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仿佛是…仿佛是‘挖坟刨出自家祖宗的碑’!

他踉跄着扑向坍塌的墙体,不顾泥水飞溅,一把抢过铁牌!用指甲抠,用沾满污泥的袖子发疯似的擦拭!污泥和锈片簌簌落下……当那个振翅欲飞的鹞鹰徽记终于清晰地暴露在火光下时——

“鹞鹰…西南角…三十年前…爹爹的工牌?!”

邵寒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目光死死盯着铁牌,又猛地转向那些嘶嘶冒泡的蚀骨黑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他埋了…他埋了警示…他骗了我…骗了所有人…用这毒石……砌根基……就像我……就像我的墙……”

他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哀嚎!声音凄厉如鬼哭:“根基……哈哈哈……凤凰城的根基…早就是蚀骨粉堆的了!我的墙…他的墙…都蚀干净了!哈哈哈……”

陈三弯腰,从泥泞中捡起那块冰冷的警示铁牌。铁牌边缘锋利,割破了他的手指,暗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铁锈上。他摩挲着牌面上那三个触目惊心的字(急、险、暂),又抬头看向墙体深处暴露出的、那些在洪水浸泡下正不断渗出暗红锈水的蚀骨黑石。

“黑石埋得越深,杀机越毒。”陈三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寒风吹过墓穴,“今日清出的不止是石头,是凤凰城骨血里几十年的烂疮。”

他猛地扬起手,将那块沾着自己鲜血的警示铁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些正在渗出暗红锈水的蚀骨黑石!

“当啷啷——嚓!”

铁牌与黑石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金石交击之声!火星四溅!

邵寒看着地上那块沾着陈三鲜血的、他父亲的警示铁牌,又看看墙体深处那些嘶嘶冒着锈泡的蚀骨黑石,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用“秘方”强行堵住的、此刻又因应力崩裂而再次涌水的裂口……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与他脸上纵横的水痕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是泪。他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那副惯常的、带着讥讽与冷漠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痛苦与茫然。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雨幕,死死锁住眼前的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破裂,几乎是吼了出来:

“是!我是一直在针对你!我处处跟你作对,我看不得你好,我恨不得把你踩进泥里!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吗?!”

“但我能怎么办?!承认我嫉妒你?承认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比不上你?承认我所有的恨,归根结底……都只是因为……我只是想得到你的认可,却永远都做不到?!”

“我恨的不是你……我恨的是这个拼命想追上你、却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是个废物的自己!我恨的是明明嫉妒得发狂,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自己!”

这番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肩膀垮了下去,先前的咄咄逼人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无力和狼狈。他不再看对方,只是颓然地低下头,盯着地面四溅的水花,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狂笑颤抖:

“现在你满意了?……你看清楚了,这就是我,最不堪、最丑陋的样子。”

他突然止住狂笑,眼神空洞地望向脚下翻滚的浊流,仿佛那才是归宿,喃喃道:

“…蚀骨…粉…砌的城…”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言语,随即,毫无征兆地,纵身跃入了下方翻滚咆哮的、如同巨大胃囊般吞噬一切的洪水浊流!

警示铁牌躺在冰冷的城砖上,三个血红的刻字在火光下狰狞刺眼:“急”、“险”、“暂”。而历史,正用它冰冷的铁锈和汹涌的洪水,嘲笑着那些被遗忘的警示和被粉饰的谎言。

疮疤揭开,脓血横流,凤凰城的根基,在历史的回响和当下的崩塌中,发出无声的悲鸣。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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