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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辰时已过,日渐升高。稀疏的阳光费力地穿过糊着厚厚窗纸的破旧窗棂,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气味——新熬草药的苦涩、陈年木料的腐朽、角落里的霉味,还有那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廉价熏香残迹,混杂在一起,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苏小小背靠着坚硬的床头板,半坐半卧,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硬邦邦的棉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缺乏血色,唯独那双眼睛,仿佛被清水洗过的墨玉,清澈、沉静,深处却跳跃着一种与这具虚弱身体格格不入的锐利光芒。那是一种属于22世纪顶尖毒医苏小小的灵魂之光。

丫鬟小翠跪坐在脚踏上,手里端着一个半旧的瓷碗,碗里是刚煎好的汤药,黑黢黢的,冒着微弱的热气。她用一把小银勺,极其小心地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又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苏小小嘴边。

“王妃,药温刚好,您慢点喝。”小翠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自从王妃落水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终日以泪洗面、怯懦无助,让她松了口气,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冷静和偶尔流露出的锐利,又让她感到些许陌生和不安。

苏小小微微张口,将药汁含入。极致的苦涩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咽了下去。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脘,继而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胸口那种被无形巨石压着的憋闷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这方子,在她看来粗糙简陋,但基本的药理是对的,驱散表寒,兼清内热,对于这具因落水而寒邪入侵的身体,算是勉强对症。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因久病而略显沙哑,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稳定,“方子寻常,但尚算对症。”

小翠闻言,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太好了!王妃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主仆二人话音刚落,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粗嘎沙哑、满是不耐烦的嗓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片,刺耳地传来:

“吃饭了——!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

“唰啦”一声,门帘被一只粗壮的手掌粗鲁地掀开,带进一股厨房特有的油烟气味。一个身材肥胖、面团团脸、穿着深褐色粗布衣衫、外罩一件油光锃亮围裙的婆子,端着一個笨重的木质食盒,像一堵墙似的挪了进来。她就是厨房里专管给各院送饭的王婆子,仗着在王府待了十几年,又巴结上了内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平日里对这些不受宠的主子,尤其是这位容貌有损、不得王爷待见的正妃,更是极尽怠慢之能事。

“砰!”

食盒被毫不客气地重重撂在房间中央那张掉漆严重的木桌上,震得桌面上寥寥几件粗糙茶具都跟着晃了三晃,积年的灰尘簌簌飘起,在光柱中狂乱舞蹈。

王婆子站直身子,双手习惯性地在那件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围裙上抹了两把,然后叉在肥硕的腰上。她斜着一双三角眼,目光轻蔑地扫过床榻上病恹恹的苏小小,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王妃娘娘,用膳了。今儿个厨房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杀鸡宰鸭的准备宴席,可没空特意伺候,您就将就着用点儿吧!” 她特意加重了“宴席”二字,仿佛在提醒苏小小,王府的热闹与她无关。

小翠赶紧放下药碗,起身走到桌前,伸手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混合着酸馊和隔夜饭菜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令人作呕。

食盒里,赫然摆着一碗颜色浑浊、几乎看不出米粒的稀粥,几根黑黄干瘪、像是腌了不知多久的咸菜,还有两个又小又硬、颜色暗沉、仿佛能当石头用的馒头。那碗粥显然是馊了,表面不仅漂浮着泡沫,还结着一层淡淡的、令人不适的膜。

“这、这饭都馊了!”小翠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转过头,眼圈都红了,指着食盒对王婆子怒道,“王婆婆!你太过分了!你怎么敢拿这种猪狗都不吃的东西来给王妃?!”

王婆子闻言,非但毫无愧色,反而把腰叉得更紧了,下巴抬得老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翠脸上:“哟嗬!小翠姑娘,你这话说的可就不中听了!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张嘴?开销大着呢!有的吃就不错了!王妃娘娘金枝玉叶,可惜身子骨弱,吃些清淡的正好,去去火气!别整天挑肥拣瘦的,还真当自己是以前在将军府那时候呢?” 她的话语刻薄至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说完,她那充满恶意和嫌厌的目光,更是毫不避讳地落在苏小小那张布满不规则红斑和轻微溃烂的脸上,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污了她的眼睛。

若是从前那个懦弱自卑的原主,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此刻怕是早已缩到床角,泪流满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但此刻的苏小小,只是静静地回望着王婆子。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幽暗的水面之下,让人窥探不出丝毫端倪。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习惯了她逆来顺受的王婆子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就在王婆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再次开口催促时,苏小小说话了。

“王婆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感,音量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准确地敲打在人的耳膜上,“本妃问你,这饭食,是厨房今日特意为本妃准备的,还是……拿了别人吃剩的来敷衍?”

王婆子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质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嚷道:“自然是厨房现做的!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怀疑老婆子我故意苛待您不成?我可担待不起这个罪名!” 她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哦?”苏小小微微挑起了纤细的眉毛,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入骨的弧度,“照你这么说,那就是厨房故意送来馊饭了?本妃竟不知,我们夜王府何时已经穷困潦倒到了这个地步,需要让堂堂正妃靠馊粥烂菜度日。若是这事不小心传扬出去,不知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御史言官们,会如何议论王爷治家不严、纵容下人苛待发妻?这败坏王府声誉、损害王爷清名的责任,” 她目光如炬,直直射向王婆子,“王婆婆,你一个小小的仆役,担待得起吗?”

一番话,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切中了要害。

王婆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她欺负苏小小失宠懦弱惯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如此犀利,而且一开口就扣下来一顶天大的帽子!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别说她,就连她背后倚仗的李嬷嬷都吃罪不起!

“你、你……您可别血口喷人!”王婆子慌了神,舌头都有些打结,“这饭……这饭只是今天天气热,放、放得久了那么一点点……味道是不太好,但肯定吃不死人!”

“放得久了点?”苏小小轻轻笑了出来,那笑声清泠泠的,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听得人脊背发凉,“王府的规矩,各院膳食必须现做现送,不得延误。如今已近午时,早餐的粥放到此刻,米水分离,酸腐变质,岂止是‘久了点’?王婆婆,你是觉得本妃病重昏聩,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任由你糊弄吗?”

“我……我……”王婆子被问得张口结舌,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发紫,像块猪肝。她支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句像样的辩解之词,只能恼羞成怒地瞪着苏小小,心里又惊又疑:这丑妃今天是怎么了?撞邪了不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小翠站在一旁,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王婆子被自家王妃几句话逼得狼狈不堪,心里别提多解气了,激动得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看向苏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崇拜和信服。

苏小小不再看王婆子那副窘迫的嘴脸,缓缓抬起一只略显苍白瘦削的手,对小翠吩咐道:“小翠,把那碗粥端过来,让本妃‘好好’看看。”

“王妃,这粥都馊成那样了,有什么好看的……”小翠有些犹豫,觉得恶心。

“无妨,”苏小小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端过来。”

小翠只得依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令人作呕的馊粥,递到苏小小面前。酸腐的气味更加浓烈了。

苏小小伸手作势要去接碗,她的动作看起来很慢,很虚弱。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壁的那一刻,袖口中,一枚细如牛毛、闪着幽冷寒光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的指间。她的目光似乎专注在碗上,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锁定了王婆子因紧张而撑在桌沿的右手小臂。

时机稍纵即逝!

就在王婆子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苏小小的手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幅度极轻极快地一颤——那枚银针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了王婆子右小臂一处隐秘的穴位,深浅力度妙到毫巅,随即迅速收回。整个动作快如闪电,隐蔽至极,仿佛只是她病弱手颤,不小心碰了一下。

王婆子只觉得右臂像是被蚊子狠狠叮了一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麻痒感,她下意识地就想抬起左手去挠。

说时迟那时快,苏小小仿佛真的因为体虚无力,手腕猛地一软——

“哎呀!”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那碗馊粥应声脱手,“哐当”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粗陶碗瞬间四分五裂,漆黑的馊粥溅得到处都是,污秽的汁液甚至溅了几滴在王婆子深色的裙摆和鞋面上,留下难看的斑点。

“王妃!您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小翠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扶住苏小小的手臂,一脸紧张。

王婆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心疼自己新上身的裙子和鞋子,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张嘴就想骂人。可话还没出口,她猛地感觉到自己的整条右臂,从刚才被“叮”的地方开始,传来一阵强烈的、难以形容的酸麻感,迅速蔓延开来,整条胳膊竟然像是瞬间失去了知觉,软绵绵、沉甸甸地垂了下去,完全不听使唤了!她想弯腰去捡那些碎片,右手却根本不听指挥,连抬都抬不起来。

“王婆婆,”苏小小适时地开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虚弱,“真是不好意思,本妃病中气虚力弱,一时手滑,没拿稳。看来这粥……是注定与本妃无缘了。”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惊疑不定的王婆子,“还要劳烦你,再辛苦一趟,去厨房重新为本妃取一份饭食来。记住,要现做的,热乎的,干净的。”

王婆子右臂又酸又麻,使不上半点力气,心里又惊又怕,像是见了鬼。她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污粥,再看看苏小小那张苍白却平静得过分的脸,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这丑妃……邪门!太邪门了!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是意外!

她想破口大骂,想质问,可右臂的诡异状况和苏小小那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的眼神,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而且,饭菜确实是在她面前被打碎的,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去换一份新的来,否则就是她的失职。

王婆子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惊疑都化为了憋屈和恐惧。她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老奴……老奴这就去换。”

她只能用左手勉强提起那个空了的食盒,那条失去知觉的右臂像根多余的面条似的软软垂在身侧,走起路来姿势十分别扭怪异,踉踉跄跄地退出了房间,活像一只斗败了的肥鸭。

直到王婆子那滑稽又可悲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小翠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王妃!王妃您看到没有?她那右手,就跟断了似的,甩来甩去,太好笑了!真是活该!让她以前老是欺负我们!” 小翠一边笑一边擦眼泪,心情畅快得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

苏小小淡淡一笑,指尖那枚银针早已不知何时隐没不见。她只是用精准的手法暂时封闭了王婆子手臂的穴位气血,导致其短时间内麻痹无力,过一两个时辰,待气血自行通畅,自然会恢复如常。略施小惩,让她尝尝苦头,也让她和她背后的人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足够了。

“好了,别光顾着笑。”苏小小语气温和却带着提醒,“把地上收拾干净,等她送了新的饭食来,你要仔细检查清楚,明白吗?”

“是!王妃!奴婢明白!”小翠响亮地应道,手脚麻利地去找扫帚和抹布,看向苏小小的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赖。

经过今天这一遭,她无比确信,她家王妃是真的脱胎换骨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时刻担心受怕、唯唯诺诺的主子了!

苏小小重新靠回床头,缓缓闭上眼睛,看似在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惩治一个仗势欺人的恶奴,不过是举手之劳,是在这深宅大院中立足的第一步,连热身都算不上。这王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今日之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那个看似冷漠的王爷,那个虎视眈眈的侧妃,还有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敌意……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调理好这具破败的身体,解除体内积存的毒素。同时,必须要找到赚钱的门路,没有银钱,在这府里便是寸步难行,更遑论购买那些珍贵的解毒药材。这具身体的羸弱和眼前一穷二白的困境,才是她目前需要攻克的最大难关。

窗外,日头又升高了些,阳光似乎也变得稍微明亮了一点,努力地驱散着屋内的阴霾。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恰好落在苏小小的眼睫上。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属于猎手的冷静、属于强者的斗志,以及一丝……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盎然兴致。

这场意外降临的古代生存游戏,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而她苏小小,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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