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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残阳似血,透过破旧的窗棂,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最后几缕微弱的光斑。王婆子新换来的清粥小菜尚有余温,虽依旧简陋得可怜,但至少干净可食。小翠仔细查验后,苏小小勉强用了小半碗,一股暖意顺着食道缓缓而下,驱散了四肢百骸的部分寒意。

主仆二人刚将碗筷收拾妥当,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与下人们虚浮拖沓的节奏截然不同,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由远及近,如同敲在人心尖上。

小翠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抹布应声落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是王爷的脚步声!”

苏小小眸光骤然一凝。皇甫夜?他竟会踏足这个被他视为污秽之地的院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屈指可数的几次到来,无不伴随着冰冷的羞辱和疾言厉色的斥责。看来,昨日的”落水风波”终究还是传到了他耳中,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也好。苏小小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正愁没机会掂量掂量这位”冷王”的斤两,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翠,”苏小小当机立断,迅速躺回床上,拉高那床硬邦邦的棉被将自己裹紧,声音瞬间切换成气若游丝的模式,”快去,把屏风挪过来。”

房间角落立着一扇半旧的梨花木屏风,上面的花鸟图案早已磨损得模糊不清,积了厚厚一层灰。小翠虽满心疑惑,但对苏小小的指令已生出本能的信服,她不敢耽搁,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那扇沉重的屏风费力地拖到床前,堪堪挡住了榻上的情形。

几乎是屏风刚立定的瞬间,门帘便被一只戴着墨玉扳指、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一道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迈入屋内,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将本就阴冷的房间温度又压低了几分。

来人正是夜王皇甫夜。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玉带束腰,衬得身形愈发颀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眉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薄唇紧抿,本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容貌,却因那双深邃眼眸中凝结的千年寒冰和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他仅仅站在那里,无需言语,强大的压迫感便已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嫌恶地扫过屋内简陋到寒酸的陈设,最后定格在那扇碍眼的屏风上,眉头不悦地蹙起。

侍卫墨羽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警惕地环视四周。

小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颤声道:”奴、奴婢参见王爷!”

皇甫夜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地上颤抖的小丫鬟,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屏风之后,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怎么回事?本王亲至,竟躲在屏风后面装神弄鬼?苏小小,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屏风后,适时地传来一阵虚弱不堪、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声响,间或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好半晌,才有一个细弱游丝、仿佛随时会中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应:”臣妾……参见王爷。万望王爷恕罪……并非臣妾故意失礼……实在是病体沉疴,风寒侵体……面目可憎,恐污了王爷圣目……更怕这过了人的病气……沾染给王爷金贵之躯……那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这番话,说得哀婉凄楚,情真意切,将一个自惭形秽、处处为夫君着想的病弱正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皇甫夜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俊脸上讥讽之色更浓。他今日在宫中,因后院”争风吃醋、险些闹出人命”这等不光彩的丑闻,被父皇看似关切、实则敲打地训诫了几句,心中本就憋着一股邪火。这一切麻烦的源头,在他看来,全是这个愚蠢丑陋、还善妒生事的正妃所致!

“病重?”他语带刻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本王怎么听说,你落水时倒是‘生龙活虎’,还有力气拉扯柔儿?如今倒娇弱得连面都不能见了?苏小小,你究竟在玩弄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屏风后的苏小小心中冷笑连连。果然,心尖肉受了一点”委屈”,他就迫不及待地来讨公道了。她暗自调整呼吸,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委屈、茫然,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惶恐:”王爷明鉴……落水之事,臣妾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脑中一片混沌……只依稀记得是妹妹好心邀臣妾游园赏荷,臣妾立于池边……不知怎的脚下突然一滑……便跌了下去……当时水中慌乱挣扎,若有无意间碰撞到妹妹之处……绝非臣妾本意啊……臣妾如今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寒气钻心刺骨,能侥幸捡回这条命已是上天垂怜……哪里还敢有半分其他念头……”

她绝口不提”被推”,只强调自己是”失足滑倒”,甚至还将可能存在的肢体接触归咎于自己的”无意”和”慌乱”。这番以退为进,将自己完全置于一个无辜、被动、甚至有些可怜的受害者位置,反而让咄咄逼人的质问者显得不近人情。

皇甫夜被她这番软中带刺、滴水不漏的话噎得一时语塞。他预想中的场景,是苏小小要么如同往日般哭哭啼啼地诉苦喊冤,要么歇斯底里地指责苏云柔陷害,那样他便可以顺势斥责她心思恶毒、攀诬他人,坐实她的罪名。可万万没想到,她竟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丝毫指控,反而将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蓄满力道的一拳,如同砸进了一团轻飘飘的棉花里,无处着力,憋闷得厉害。

他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视线的屏风,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在上面灼出两个洞来,试图看穿后面那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记忆里的苏小小,见了他不是痴缠讨好就是惧怕瑟缩,说话从来语无伦次,何曾有过这般……条理清晰、甚至带着几分冷静算计的时候?

“巧言令色!”皇甫夜压下心头那股诡异的违和感,语气愈发冰寒刺骨,”即便你不是存心,也是因你行事毛躁、不稳重,才惹出这等祸事,平白损了王府清誉!你若肯安分守己待在自己院里,又何来这许多是非?”

这话已是强词夺理,蛮横地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受害者。

屏风后陷入了一片沉默,只能听到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良久,才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无尽的苦涩与认命:”王爷教训的是……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不好……臣妾这副尊荣,本就不该出门惹人嫌恶……只是……只是妹妹一番盛情相邀,言辞恳切,臣妾……臣妾实在不忍推拒,这才……往后,臣妾定当谨记王爷教诲,必定深居简出,再不敢踏出院门半步,绝不再给王爷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她这番话,看似句句认罪,俯首帖耳,实则字字机锋。”妹妹盛情相邀”点明了起因,”不忍推拒”暗示了无奈,”深居简出”更是透着一股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的悲凉。仿佛在说:你看,我都认错了,我都承诺把自己关起来了,你还要怎样?

皇甫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厌恶苏小小,厌恶她那张可怖的脸,厌恶她过往痴缠的行为,但此刻,听着屏风后那虚弱绝望、却又隐含锋芒的回应,他心底深处某个角落,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滞涩与烦躁。这女人……今日言行举止太过反常!不仅没有半分往日的痴缠惧怕,反而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将他所有斥责的理由都堵了回来。这认错的态度看似诚恳,可为何听起来……如此令人憋闷难受?

他想发火,想厉声呵斥,却发现面对一个”重病在床”且”态度恭顺”的王妃,所有的严厉言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若传扬出去,他夜王苛待病中发妻的名声恐怕就要坐实了。

一直如同背景般静立一旁的墨羽,虽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但垂下的眼眸中却快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王妃今日的应对……与往日判若两人。这份突如其来的冷静与沉稳,竟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都有些无从下手。看来,王爷这趟兴师问罪,怕是难以如愿了。

皇甫夜僵立在原地,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房间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小翠跪在地上,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连呼吸都屏住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皇甫夜终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句话,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愠怒:”你……最好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给本王安心待在院里养病,若再敢生出事端,搅得王府不宁……” 后面的威胁之语,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对一个”病重”且已”深刻认错”的人放狠话,实在有失身份,也显得可笑。

他最后冷冷地瞥了那扇屏风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木质和绣纱,将后面那个让他首次感到棘手和困惑的女人看个清清楚楚。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蕴含着怒意与不解的重重冷哼,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墨羽,走!”

主仆二人来得气势汹汹,去得却也干脆利落,只留下一室尚未散尽的冰冷威压,以及跪在地上、几乎虚脱的小翠。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小翠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带着哭腔道:”王妃……王爷、王爷他终于走了……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差点以为……”

屏风后,苏小小缓缓坐起身,随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脸上哪还有半分病弱之态?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冷淡笑意。

“走了便好。”她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三言两语便将权势滔天的夜王怼得无言以对、悻悻而去的人,根本不是她。

皇甫夜?不过是个被偏见蒙蔽了双眼、自负易怒、情绪极易被引导的古代男人罢了。他的愤怒,他的厌恶,在她这位经历过现代文明洗礼、见惯风浪的毒医看来,幼稚得可笑,毫无威胁可言。

今日这场隔屏交锋,不过小试牛刀,略胜一局。至少让他明白,她苏小小,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他随意拿捏、搓圆捏扁的可怜虫了。

而这,仅仅只是她在这异世立足的第一步。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步履从容地走到窗边,目光穿透薄暮,望向皇甫夜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深而锐利。

解决了恶奴,应付了王爷,接下来,该会会那位始作俑者、她那位表面温良、内心蛇蝎的”好妹妹”了吧?

苏小小轻轻抚上自己依旧粗糙泛红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盎然的光芒。

她可是,相当期待呢。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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