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3
他几步冲到床边,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
我安静地躺在那里,眼睛睁着,却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
嘴角挂着一抹痴傻的微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濡湿了枕头。
无论他怎么摇晃我,呼唤我,我的眼神都涣散地越过他,投向遥远的窗外。
我还活着。
但那个会尖叫、会愤怒、会拿着菜刀指着人的苏愿,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怎么会变成这样……昨天还好好的,只是绑了一晚上……”
蒋泽渊的声音颤抖着,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摸了摸我颈侧的脉搏。
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可这具身体里的“人”,却不见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难道……愿愿说的都是真的?
她一直在尖叫着“来不及了”,她拼命想打掉孩子,想赶走小禾……
她不是在发疯?
她是真的在恐惧!
恐惧那个所谓的“最后一天”!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愿愿!愿愿你等等!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我们去最好的医院!”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解开我手腕脚踝上早已松垮的布条,又想去抱起我。
就在他俯身,准备将我横抱起来的瞬间……
“爸爸?”
一个带着浓浓担忧的童音在门口响起。
蒋泽渊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蒋小禾穿着一身干净的粉色睡衣,抱着一个旧旧的兔子玩偶,正站在卧室门口。
她小小的身体倚着门框,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天真”的困惑和恐惧,看着床上痴傻的我。
“妈妈……这是怎么了?妈妈,生病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让人心碎。
蒋泽渊看着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刚刚升腾起的可怕猜想,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
是错觉吧?
一定是自己也被愿愿的“疯魔”影响了。
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她那么懂事,那么依赖愿愿……
一定是愿愿压力太大,突发恶疾,或者……那绑缚真的造成了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小禾乖,别怕。”
“妈妈可能是太累了,生了点病。爸爸这就带妈妈去医院看看,很快就会好的。”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
“哦……”
蒋小禾似乎松了口气,小手拍了拍胸脯。
“那就好……小禾好担心妈妈。”
她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床边,目光落在我痴傻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就在蒋泽渊以为她要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时。
她却忽然抬起头,脸上那纯真的担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平静。
“爸爸,”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蒋泽渊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蒋小禾那双此刻显得异常幽深的眼睛,一股强烈的不安绕上他的心头。
“什……什么事?”
蒋小禾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小手,慢条斯理地从她睡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她动作从容,将那张纸递到了蒋泽渊的面前。
蒋泽渊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纸。
展开。
市医院检验报告单。
姓名:蒋泽渊。
检验项目:精液常规分析。
结果:未见活动精子。
诊断意见:无精症。
嗡!
看到这个检查报告单的一瞬间,他直接眼前发黑。
无精症?
他不可能有孩子?
那愿愿肚子里的……是谁的?!
被背叛的屈辱,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看向床上痴傻的我,那张流着口水、眼神空洞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陌生,甚至……肮脏!
原来她的疯狂,她的执意流产,不是因为鱼,不是因为小禾!
是因为她怀了野种!
她想掩盖她的丑事!
“爸爸。”
蒋小禾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可能背叛了你呢。”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蒋泽渊的心脏!
他踉跄一步,捏着报告单的手青筋暴起,纸张在他手中被揉捏得不成样子。
背叛!
他那么爱她,那么信任她!
为了孩子他们吃了多少苦!
结果她早就和别的男人……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怒吼,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卧室。
蒋小禾看着蒋泽渊崩溃离去的背影,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她这才慢悠悠地踱步到我的床边。
她俯下身,将小小的耳朵轻轻贴在我微微隆起的肚皮上,专注地倾听着。
几秒钟后,一丝极其病态而满足的笑意在她脸上彻底绽开。
“宝宝……别怕。”
她对着我的肚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
“妈妈虽然傻了,但我会保护你的。”
“谁也不能伤害你……我的宝贝!”
蒋泽渊一头扎进书房,反锁了门。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全是那张报告单和我痴傻的脸。
突然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他猛地冲到书桌前,颤抖着手,再次展开那张已经被他揉皱的报告单。
报告单的右下角,清晰地打印着日期。
检查日期:2025.7.20。
七天前?!
蒋泽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七天前……
不正是第一条金鱼死掉的那天吗?
不正是愿愿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反复念叨“来不及了”的开端吗?!
还有小禾……她是怎么拿到这份报告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拿到医院的检验报告?而且还是他蒋泽渊的!
无数的疑点,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脑海:
愿愿为什么突然执着于流产?她之前明明那么渴望孩子!
她为什么对小禾的恐惧如此强烈,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那些金鱼……一天一条,精准得可怕,真的只是巧合?
愿愿晕倒那次,真的是小禾“碰巧”发现并“碰巧”找到邻居求救的吗?
这份报告……小禾从哪里得来的?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愿愿突然的痴傻……难道真的只是“受了刺激”?
蒋小禾那张时而天真无邪,时而诡异莫测的脸,在蒋泽渊眼前交替闪现。
那双眼睛……
那双在愿愿尖叫着要赶她走时,在愿愿被绑起来时,在刚才递出报告单时……
那双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的、绝非孩童所有的深沉与算计……
一股比被背叛更强烈的寒意,如同冰水般从他的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不对劲!
这一切都不对劲!
4
小禾!
问题一定出在这个领养回来的“孩子”身上!
他猛地抓起手机。
他死死盯着报告单上打印的医院名称和检验科室,找到了一个咨询电话。
电话接通了。
“您好,市医院检验科。” 一个公式化的女声传来。
“你……你好!”
蒋泽渊的声音嘶哑。
“我是患者家属,蒋泽渊!我想咨询一下,我妻子苏愿,她之前是不是……是不是在你们那里做过什么特殊的检查?”
“关于神经方面的?或者有没有医生特别交代过什么?关于她……的情况?”
他语无伦次,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从医院方面得到一点关于愿愿“疯癫”的解释,哪怕只是产前抑郁的诊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查询。
片刻后,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苏愿?哦……是苏愿女士啊。您是她丈夫蒋先生?”
“是!我是!”
“蒋先生,您太太……她的情况我们这边检验科不太清楚。不过,她预约的流产手术是神经内科的周主任特别加急安排的,还备注了紧急情况。”
“周主任当时特别交代过,您太太体内检测到了异常的神经毒素累积,来源不明,情况很危险,会严重影响中枢神经,必须尽快终止妊娠并进行排毒治疗!”
“昨天……就是预约手术的日子,她一直没来,周主任还打电话询问过,但没人接。我们都很担心,她后来去了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神经毒素?!
下毒?!
他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书桌上。
听筒里还传来护士焦急的询问声。
“喂?蒋先生?您还在听吗?蒋先生?”
蒋泽渊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大脑一片空白。
下毒……愿愿是被下毒才变成这样的?
不是疯了?
可是……无精症……报告是真的啊!那孩子是谁的?!
无数破碎的线索。
愿愿崩溃时的只言片语。
小禾诡异的举动……
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碰撞!
“那个孩子真的不能留!”
“让她走!让她走啊!”
“她会害死我们一家人!”
“来不及了!第七条了!”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匪夷所思的猜想,强行挤进了他几乎要炸裂的脑海!
领养、孤儿院、五岁、女孩……
蒋泽渊猛地想起。
在领养蒋小禾不久后,有一次,我曾脸色煞白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泽渊!我看到了!小禾……小禾洗澡的时候,我给他送浴巾,他不是女孩!他有……男人的身体!他是个怪物!”
当时他只当是愿愿看花了眼,或者太紧张产生了幻觉,还笑着安慰她。
“傻老婆,你看错了,小禾才多大点,小孩子身体没发育,你看岔了很正常……”
后来愿愿执意要带他一起去医院做孕检,还偷偷要求给他也做了生育检查……
拿到他那份“无精症”报告时,愿愿的表情不是惊慌,而是一种绝望的恐惧和了然!、
她当时喃喃地说。
“果然……果然是他!是他干的!这个恶魔!”
他当时只沉浸在愿愿怀孕的喜悦中,根本没深想愿愿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她中二病犯了……
再后来,愿愿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要打掉孩子,要赶走小禾……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5
领养的“女孩”根本不是孩子!
他是一个患有侏儒症的成年男性!
他利用孤儿院和外表伪装,潜入了他们的家!
他趁愿愿熟睡……强奸了她!
让她怀了孕!
他一直在给愿愿下毒,控制她,威胁她!
愿愿发现了真相,想反抗,想打掉这个罪恶的产物,想赶走这个恶魔!
可他却用那份“无精症”报告作为武器,让愿愿百口莫辩,让所有人都以为愿愿疯了!
他甚至……在愿愿即将得到救治的最后时刻,用更猛烈的毒,彻底摧毁了她!
“啊!!!”
蒋泽渊双目赤红,巨大的痛苦、悔恨将他吞噬!
他猛地抓起掉落的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按下110!
“喂!110吗?!我要报警!杀人了!有人投毒!强奸!我家里……有个怪物!他是个伪装成小孩的强奸犯!他给我妻子下毒!快!快来人啊!!地址是……”
警笛声划破了小区的宁静。
当全副武装的警察撞开房门时,蒋小禾或者说,那个名叫张强的患有严重侏儒症的成年男人,正试图从窗户逃走。
他脸上那副天真的伪装早已撕得粉碎,只剩下狰狞和疯狂。
他被当场制服。
在他的房间里,警察搜出了大量伪装用的儿童衣物、假发,以及几个装着不明粉末的小瓶子。
经鉴定,正是导致我神经受损的毒素。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他一个加密的U盘里,发现了大量偷拍的女性照片和视频,受害者远不止我一个!
他利用自己外表的欺骗性,长期潜伏在孤儿院或伺机接近单身,求子心切的女性,实施犯罪。
我被紧急送往医院。
诊断结果触目惊心:多种复合神经毒素侵入,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智力严重退化,伴有失语和部分肢体功能障碍。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那个曾经精明干练的苏愿,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腹中的胎儿,也因为母体中毒过深,在救治过程中未能保住。
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治疗和复健,在丈夫蒋泽渊寸步不离的守护和无数专家的努力下,一些受损的神经通路被艰难地重建。
我混沌的意识如同拨开浓雾,一点点找回了些许微光。
我能认出人了,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虽然说话依旧困难,动作也迟缓僵硬。
那天,窗外的阳光很好。
蒋泽渊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我喂着温水。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鬓角甚至有了几丝白发。
他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终于映出了他清晰的倒影,带着一丝迷茫,一丝困惑,但不再是彻底的虚无。
他喂水的动作顿住了,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放下水杯,伸出手,极其轻柔握住了我布满针眼的手。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手背,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我的手背上。
“愿愿……”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
“我该信你的……”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后怕和刻骨的痛楚。
“我该信你的……”
而我的目光只是呆呆的越过他,落在了墙角新买来的鱼缸上。
那几条新买来的金鱼,在清澈的水中自由的游来游去。
我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可下一秒,其中一条金鱼,突然翻起了白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