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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初透,空气中还带着夜露未干的湿润气息。

苏棠坐在妆台前,任由春桃为她梳妆。今日她选了一身比往日稍显体面、但绝不扎眼的月白色绣缠枝梅罗裙,头上也只簪了两支素雅的珍珠发簪,薄施脂粉,既不失礼数,又最大限度地维持着她一贯“怯懦安静”的表象。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低垂眼睫下偶尔掠过的微光,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小姐,今日怎么想着要去给夫人请安了?”春桃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小声问道。自从落水后,苏棠多以休养为由,很少主动去正院。

苏棠看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像,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前日蒙王爷赏赐,心中……实在惶恐。想着该去给母亲请个安,也……也听听母亲教诲。”

理由合情合理。作为庶女,得了外男(尤其是定北王这般人物)的赏赐,去向嫡母禀报并请示,是应有的礼数。

春桃恍然,点头道:“小姐思虑得是。是该去回禀夫人一声。”

收拾停当,苏棠带着春桃,朝着陈氏所居的正院“锦瑟院”走去。

一路上,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看似温顺地垂视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耳朵却捕捉着沿途经过的丫鬟婆子们低低的议论声。

“……听前院的小厮说,王爷今早好像又来了,正和侯爷在书房议事呢……”

“真的?这都第几回了?看来王爷与咱们侯爷……”

“嘘!小声点!主子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说起来,王爷对咱们府上,还真是……格外不同啊……”

裴执果然在府里!

苏棠的心跳悄然漏了一拍。她今日前来,赌的就是这个可能。看来,她赌对了。

踏入锦瑟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雅的百合香。院中洒扫的丫鬟见到她,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规矩地行礼,眼神却或多或少带着几分探究。

周嬷嬷闻讯从正屋里出来,见到苏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四小姐来了?夫人刚用了早膳,正在屋里歇着呢。”

“劳烦嬷嬷通禀一声,棠儿来给母亲请安。”苏棠福了一礼,声音轻柔。

周嬷嬷进去片刻,便出来道:“夫人请四小姐进去。”

苏棠深吸一口气,敛衽垂首,迈步走进了正屋。

屋内陈设典雅华贵,多宝格上摆放着各色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陈氏正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盏茶,姿态雍容。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团福纹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简单的赤金头面,显得端庄而又不失威仪。

“女儿给母亲请安。”苏棠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陈氏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语气还算温和:“起来吧。你身子才刚好,不必每日都过来。”

“谢母亲体恤。”苏棠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身前,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女儿今日前来,是……是有一事,想回禀母亲。”

“哦?何事?”陈氏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

“前日……在永诚伯爵府赏荷茶会上,定北王殿下……赏了女儿一盒药膏。”苏棠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惶恐,“女儿心中实在不安,不知……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母亲示下。”

她将“赏赐”之事说出,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未经世事、被突如其来“恩宠”吓到的庶女模样。

陈氏拨弄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了苏棠一眼,那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低垂的眼睫,看清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屋内静默了一瞬,只有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

苏棠能感觉到陈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带着审视和估量。她维持着微微发抖的姿态,心里却冷静地分析着陈氏可能的反应。

是恼怒?是忌惮?还是……别的?

“王爷赏赐,是你的造化。”良久,陈氏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赏了你,你便好生收着就是。王爷仁厚,体恤你病体初愈,你莫要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她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态度平静得有些出乎苏棠的意料。

“是,女儿明白了。”苏棠低声应道,心里却更加警惕。陈氏的反应太过平淡,这反而显得不正常。要么是她早已知道此事,要么就是她城府极深,不愿在明面上表露情绪。

“嗯。”陈氏淡淡应了一声,重新端起茶盏,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若无事,便回去好生歇着吧。赏荷茶会也去了,近日便安心在屋里养着,莫要再随意走动了。”

这是变相的禁足?苏棠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恭敬道:“是,女儿告退。”

她行礼,慢慢退出了正屋。

走到院中,她下意识地抬眼,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隔着重重屋脊和院落,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裴执此刻,就在那书房之中吗?

她今日前来“请安”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确认了裴执在府中,也试探了陈氏的态度。陈氏的平静和那句“莫要再随意走动”,都印证了她的处境正在变得更加微妙和危险。

接下来……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决绝。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冒险。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借口想在花园里透透气,打发春桃先回去取件披风。支开了丫鬟,她脚步一转,却没有走向花园,而是绕向了通往前院书房必经之路附近的一座小巧的八角凉亭。

这座凉亭位置巧妙,既不算完全属于内院,又毗邻通往前院的路径,偶尔有女眷在此歇脚也不算逾矩。

她走进凉亭,在石凳上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亭外那条通往书房的青石小径。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在赌。赌裴会议结束后,会经过这里。赌他会看到她。赌他……会对她的出现有所反应。

这是一步险棋。主动出现在裴执的视线范围内,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但这也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与他产生“偶遇”,并进行初步接触的机会。

她需要确认,裴执对她,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别有企图的试探?还是……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流逝。阳光逐渐变得炽烈,透过凉亭的雕花顶棚,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棠端坐在石凳上,背脊挺直,看似平静,实则袖中的手指早已微微汗湿。每一阵风吹草动,都让她神经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来了!

苏棠立刻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做出正在此处休息、猝不及防遇到外男的惊慌模样。

脚步声渐近,伴随着永诚侯略显恭敬的声音:“……此事便劳烦王爷多费心了。”

“侯爷客气。”一个低沉而冷淡的嗓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威压。

是裴执!

苏棠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能感觉到那两道熟悉的、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猛地站起身,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慌乱地低下头,福身行礼,声音细弱蚊蚋,带着颤抖:“参……参见王爷……参见父亲……”

安远侯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愣了一下,眉头微蹙:“棠儿?你怎么在此处?”

“女儿……女儿只是路过,在此歇息片刻……这就回去……”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裴执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玩味。

他看穿了吗?看穿了她这拙劣的“偶遇”表演?

就在苏棠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力击垮时,裴执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是对安远侯说的:

“令嫒似乎……格外畏热。”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安远侯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小女前些日落水,身子尚未完全康复,是有些体虚……让王爷见笑了。”

裴执不置可否,目光在苏棠那低垂的、露出的一小段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走吧。”他淡淡道,不再看苏棠一眼,迈步向前走去。

安远侯连忙跟上。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彻底消失,苏棠才仿佛脱力般,缓缓直起身,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扶着冰凉的亭柱,微微喘息。

裴执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格外畏热”?

现在是盛夏,她坐在凉亭里,有何“畏热”可言?他是在讽刺她故意在此等待?还是……另有所指?

她回想他刚才那平淡无波的眼神,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这个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这次短暂的“偶遇”,她非但没有试探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主动跳入猎人视野的兔子,所有的意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挫败感和更深的寒意,涌上心头。

裴执,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

她慢慢走出凉亭,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去的路,似乎更加漫长而艰难了。

而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身后远处,即将拐出月洞门的裴执,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首,回望了一眼凉亭的方向。

眼底深处,一抹极淡的、如同发现什么有趣猎物般的幽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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