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牛，年方十六，正是一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平日里别说吃饱，能有口稀粥灌进肚里，不让那五脏庙闹得太凶就算不错了。可今天，他感觉自己胃里的馋虫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串接着一串地炸开，炸得他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唯一的念头就是冲进林家，抢过那香得能勾人魂魄的东西，狠狠地塞进嘴里。
他趴在门缝上，贪婪地吸着那股香气，看着林家小弟林小树那鼓囊囊的腮帮子，口水“咕咚咕咚”地往下咽，声音大得连自己都觉得丢人。
“谁在外面？”
林晚清冷的声音响起，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
四目相对。
王大牛被抓了个正着，一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跑，可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挪不动半分。那股从门缝里涌出的、更加浓郁的香气，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脚踝。
“大牛哥，有事吗？”林晚不咸不淡地问道，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就知道他在外面。
“我……我……”王大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有事！当然有事！好你个林阿晚，你爹不在家，你娘俩就偷摸着吃独食！我们家大牛都快饿死了，你还有脸问他有没有事？”
张大娘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后，自己则像只护食的老母鸡，叉着腰，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她刚刚在邻居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说人家吃的是毒物，结果香味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勾过来了。现在她必须要把场子找回来。既然不是毒物，那就是顶顶好的东西，既然是好东西，你林家凭什么独吞？
林晚看着她，心里冷笑一声。这变脸的速度，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
她没有动怒，只是将门又拉开了一些，让屋里那股混合着芋头清香和葛根焦香的味道，更直接地冲击着门外母子二人的嗅觉。
“张大娘，这是我家里的事，吃什么，怎么吃，好像还轮不到您来管教吧？”
“嘿！你这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张大娘眼睛一瞪，“我可是你长辈！我好心提醒你别吃毒物，你不领情就算了，现在背着乡亲们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你看看我儿子，饿得脸都绿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推了王大牛一把。
王大牛被推得一个趔趄，他不敢看林晚，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晚身后桌上的那盘食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野兽护食的声音。
周围闻香而来的邻居也越聚越多，对着林家院里指指点点，眼神里大多是艳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在这饥荒的年头，一口饱饭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人放下平日里的伪装。
柳氏和小树也紧张地站到了林晚身后。小树更是鼓起勇气，像只小狼崽一样，对着张大娘龇了龇牙，将手里剩下的半块芋头死死护在怀里。
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林晚知道，今天这关如果过不好，以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升米恩，斗米仇。一旦开了免费施舍的口子，她家就会被这些饿疯了的村民像蝗虫一样啃食干净。
她必须立下规矩。
“张大娘，您口口声声说我吃香的喝辣的，那我倒想问问，这东西是我从山里辛辛苦苦挖回来的，我凭什么要白白给你儿子吃？”林晚的目光扫过门外每一个人的脸，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们谁家揭不开锅，我林晚都看在眼里。可我家的米缸，也早就见了底。我一个女孩子，冒着被野兽叼走的风险进山，九死一生才换来这点活命的粮食，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命。你们谁想来要，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火热的贪念上。
是啊，这东西是人家拼了命换来的。凭什么白给你？
张大娘被噎了一下，随即又蛮不讲理地嚷道：“什么拼了命！谁知道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指不定是偷了谁家的！再说了，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大牛帮你家挑了多少回水，砍了多少柴，现在分你一口吃的怎么了？”
“挑水砍柴？”林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大娘，您记性不好我帮您记着。上个月我家水缸空了，我娘请大牛哥帮忙挑一担，您是怎么说的？您说，‘一担水，五个铜板，或者拿半升米来换’。我家没钱没米，只好让我娘自己一桶一桶地拎。至于砍柴，更是无稽之谈。”
这番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张大娘平日里如何斤斤计较，大家心里都有数。
张大娘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林晚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已经快被香味折磨疯了的王大牛，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一味地强硬只会树敌，适当的怀柔，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她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下来：“不过，大娘您说得对，远亲不如近邻，大家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块烤得金黄的葛根。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张大娘以为她要服软，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然而，林晚却没有将葛根递给她，而是举着它，对王大牛说道：“大牛哥，想吃吗？”
王大牛的眼睛都直了，想也不想就疯狂点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想吃可以。”林晚微微一笑，“我也不要你的钱，不要你家的米。咱们做个交换。”
“交换？”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交换。”林晚指了指自家院墙角落里那堆只够烧两三天的柴火，朗声说道，“你，现在去山上，给我砍一担像你胳膊那么粗的干柴回来。记住，要干的，要硬木。只要你把柴挑回来，这块烤葛根，还有另外一个煮芋头，就都是你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用一担柴火，换两块能填饱肚子的吃食？
这笔买卖，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血赚！
王大牛更是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林晚手里的葛根，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母亲。
张大娘也懵了。她本想撒泼打滚白占便宜，没想到林晚来了这么一出。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凭什么，可看到儿子那副快要饿死的模样，再闻闻那股能把人馋死的香味，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不愿意？”林晚作势要收回手。
“愿意！愿意！”王大牛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声，拨开他娘，冲到林晚面前，双眼放光地确认道，“阿晚妹子，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砍一担柴回来，你就给我吃的？”
“我林晚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林晚肯定地点了点头，“但是柴火必须是我要的那种，要是你拿湿柴或者软木来糊弄我，那这交易就作罢。”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王大牛像是打了鸡血，转身从自家墙角抄起斧头和绳子，头也不回地就朝后山冲去，那速度，比见了狼还快。
张大娘愣在原地，想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林晚看着她，淡淡一笑，然后“砰”地一声，再次关上了院门，将所有复杂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门外，村民们炸开了锅。
“天呐，一担柴就能换吃的？这林家丫头是傻了还是疯了？”
“傻？我看你才傻！你没闻到那味儿？别说一担柴，就是要我砍两担，我也愿意换啊！”
“就是就是，这可比拿粮食换划算多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他们看向林家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同情或鄙夷，而是多了一丝敬畏和热切。
院内，柳氏一脸担忧地看着女儿：“晚儿，你……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吃亏了？那可都是你辛辛苦苦挖回来的粮食啊。”
“娘，不亏。”林晚扶着母亲坐下，耐心地解释道，“咱们家缺柴，我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天天下地挖食，回来还要上山砍柴吧？让王大牛去，咱们省了力气。而且，这更是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林晚这里有好东西，但想要，就必须拿东西来换。可以是柴，可以是力气，以后甚至可以是别的东西。我们不白白施舍，也就不怕他们无休止地来索取。这叫规矩。”
柳氏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女儿，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傻丫头了。她有主意，有章法，像个当家人一样，为这个家筹划着未来。
她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骄傲。
不到半个时辰，院门外就传来了王大牛气喘吁吁的喊声。
林晚打开门，只见王大牛挑着一担沉甸甸的干柴，正站在门口，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光芒。那柴火，果然都是上好的硬木，砍得整整齐齐。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屋，拿出承诺好的一块烤葛根和一个热乎乎的煮芋头，用一张干净的叶子包好，递给了他。
王大牛接过食物，如获至宝。他甚至等不及回家，当着所有人的面，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幸福满足的表情，就是对这食物最好的宣传。
林晚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手中的“信息差”，将不再仅仅是填饱自家肚子的工具。
它将成为撬动整个下溪村的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