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内。
价值千金的官窑粉彩茶盏,被一只素手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划破了宫殿深夜的死寂。
滚烫的茶水混着瓷器碎片四下飞溅。
跪在地上的宫女吓得浑身一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废物!”
“一个没根的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耍花样!”
李贵妃胸口剧烈起伏,华美的宫装也掩不住她此刻的怒意。
钱虎是她的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
如今她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了冷宫,还被扣上一个“持械行凶”的罪名,直接送进了宗人府。
这打的不是钱虎的脸,是她李贵妃的脸。
【该死的魏晋,该死的疯婆子!等我爹把事情压下去,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宗人府那帮老东西,敢不给我爹面子?明天就让我爹去打个招呼,定性成太监私斗,把那个叫魏晋的直接杖毙,死无对证!】
尖利刻薄的弹幕,一字一句,清晰地浮现在魏晋的脑海里。
冷宫,偏僻的杂役房。
门窗早已被巡夜的卫兵从外面锁死。
魏晋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晕”,从始至终都没有。
他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从这场风波中暂时脱身。
一个受惊过度而昏厥的弱小太监,显然是最没有威胁,也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
他侧过头,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房间的另一角。
林婉儿蜷缩在那里,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不再疯笑,也不再转圈。
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若不是她胸口还有着轻微的起伏,几乎会让人以为她也死去了。
魏晋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李贵妃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吏部尚书,李贵妃的父亲,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朝堂。
宗人府虽然名义上独立,但主事的宗正卿,恰恰是李尚书一派的人。
想把一桩“太监行凶案”定性成“太监私斗”,抹掉其中所有疑点,将他这个唯一的“受害者”灭口,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到那时,钱虎最多受些皮肉之苦,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而自己,只会变成一具被草席卷走的无名尸体。
他不能坐以待毙。
李家的势力太大,仅凭他和小小的宗人府,根本无法抗衡。
必须引入一个更大的变量。
一个能彻底压制李家,让这盘棋活过来的变量。
大乾王朝,有且只有一个。
当今的天子,九五之尊。
魏晋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他开始在心中,一字一句地构思着他的计划。
就像在脑海里打字一样,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默念”出来。
【李贵妃会动用她父亲吏部尚书的势力,向宗人府施压。】
【我们必须赶在明天天亮,宗人府定案之前,把事情捅到皇帝那里。】
【只有皇帝,才能压制李家。】
【婉儿,你需要帮我。】
他再次睁开眼,望向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林婉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散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癫,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静静地看着魏晋,等待着他的下文。
魏晋继续在心中“默念”。
【你需要写一首诗,一首藏头诗。】
【就四个字:贵、妃、杀、人。】
【内容要哀怨,要凄楚,要像一个深宫怨妇的绝笔。】
【写在一块破布上,越不起眼越好。】
【然后,想办法交给一个人。】
魏-晋的思绪微微停顿,在记忆中搜寻着那个可靠的人选。
【冷宫后院,有个姓林的老花匠,每天清晨会来给那些枯死的花草浇水。】
【他是你林家的旧人,当年林家出事,他散尽家财才保住一条命,进宫当了花匠。】
【他一直记着林家的恩情,也一直在默默照顾你。】
【把东西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当最后一句“默念”结束,魏晋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
这种无声的交流,对他消耗极大。
角落里,林婉儿缓缓站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魏晋的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的动作,轻微,却坚定。
随后,她又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她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翻找着。
很快,她找到了一小截被人丢弃的木炭,又从自己破旧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内衬白布。
她就着月光,蹲在地上,用木炭在布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那姿态,像一个玩着无聊游戏的孩子。
门外的守卫听见里面的动静,不耐烦地用刀柄敲了敲门。
“吵什么吵!再不老实,把你们的嘴都堵上!”
林婉儿被这声音吓到,把手里的布和木炭都扔了,又缩回了角落,发出低低的啜泣。
魏晋则重新躺下,闭上眼睛,继续扮演他“昏迷不醒”的角色。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
子夜,皇城,御书房。
灯火通明。
年近四十的大乾皇帝,乾文帝,正有些疲惫地批阅着奏折。
案牍上堆积如山的奏报,大多是关于前朝党争和后宫外戚的琐事。
以吏部尚书李林为首的文官集团,与以大将军赵阔为首的武将集团,互相攻讦,势同水火。
而后宫,李尚书的女儿李贵妃又盛宠日隆,隐隐有压过中宫皇后之势。
内外勾连,让乾文帝烦不胜烦。
“陛下,宗人府递上来的紧急奏报。”
心腹太监福安,躬着身子,将一份奏折呈了上来。
乾文帝放下朱笔,接了过来。
“冷宫闹鬼,太监持械行凶?”
他草草看了一遍,只觉得荒诞。
宫里什么时候缺过这些腌臜事。
“一个贵妃宫里管事太监,跑到冷宫去对一个杂役太监动手,还牵扯上一个废妃。”
乾文帝随手将奏折扔在一旁,言语间带着一丝不屑。
“让宗人府按规矩办了就是,这点小事,也值得连夜报给朕?”
“是。”
福安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等等。”
乾文帝叫住了他。
“还有一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福安迟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脏兮兮的布条,被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
“这是……?”
乾文帝微感诧异。
“回陛下,这是御花园的老花匠,辗转托人送进来的。”
“说是从冷宫的废弃花圃里捡到的,上面有字,他不敢擅专,就……”
福安将布条呈了上去。
乾文D帝接过来,展开。
布料粗糙,还带着泥土的腥气。
上面的字迹更是歪歪扭扭,看得出写字的人没什么章法,甚至精神都不太正常。
那是一首闺怨诗。
写得凄凄惨惨,怨气冲天。
乾文帝本没什么兴趣,但当他看到每一句的第一个字时,动作却停住了。
【贵】人恩重露沾衣,
【妃】色倾城笑为谁。
【杀】尽宫花春不管,
【人】间何处觅芳菲。
贵、妃、杀、人。
四个字,像四根针,扎进了乾文帝的眼里。
他拿起刚刚扔掉的那份宗人府奏报,又看了一遍。
一个贵妃宫里的太监。
一个疯掉的废妃。
一份藏头的血泪控诉。
这几件事串联在一起,就变得不再简单。
【有趣。】
【一个疯妃子,一个假太监,竟能让李家的人吃瘪?】
【朕倒要去看看,是真疯还是假疯。】
乾文帝的脑海里,闪过一行无人能见的金色文字。
他将那块布条缓缓放下,整个人靠在龙椅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福安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能感觉到,皇帝的心情,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烦躁,到惊奇,再到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
“福安。”
许久,乾文帝开口了。
“奴才在。”
“去,给朕备一套便服。”
福安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
“陛下,这……夜深了,您要出宫?”
“不出宫。”
乾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
“朕要去一个地方。”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朕要去看看,这冷宫里,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偶遇”,即将在这寂静的深夜,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