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入死寂的书房，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句“更有趣的奇毒”，如同一盆淬了冰的雪水，从头到脚浇熄了林苏随和萧珏心中刚刚燃起的狂喜火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前一秒，还是劫后余生、重获新生的巨大喜悦。
下一秒，便坠入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深渊。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萧珏。
他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眸，瞬间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杀意所充斥。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惊愕的质问，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杀机。
三年残废生涯所积压的全部戾气，与此刻被戏耍的滔天怒火，尽数化作了行动。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预兆，那刚刚站稳的身体，便如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洪荒猛兽，骤然暴起！
身影如电，快到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五指成爪，带着撕裂金石的恐怖劲风，直取鬼医的咽喉！
这一爪，汇聚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内力，是他对命运不公的宣泄，更是对眼前这个玩弄人心的恶魔，最直接的审判！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爪抽空，变得粘稠而压抑。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鬼医甚至连倚着门框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他只是懒洋洋地抬起了右手，伸出了两根手指，食指与中指。
那两根手指，修长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看起来没有丝毫烟火气。
就在萧珏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鹰爪即将触及其喉咙的前一刹那，那两根手指，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诡异韵律，轻轻一夹。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石相击的轻响。
萧珏那狂暴无匹的攻势，戛然而止。
他的手爪，被那两根看似脆弱的手指，稳稳地、毫厘不差地夹住了。任凭他如何催动内力，手爪都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钳住。
萧珏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柔至极、却又浩瀚如海的内力，从对方的指尖传来，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他所有的力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滔天巨浪，撞上了一堵深不见底的棉花墙。
深不可测！
“啧，刚能站起来，火气就这么大？”鬼医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战王殿下，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否则，气血逆行，新毒发作得更快，那可就不好玩了。”
“你找死！”萧珏牙关紧咬，另一只手握拳成锤，携着万钧之势，直捣鬼医心口！
鬼医却只是轻笑一声，夹着他手爪的手指微微一甩。
一股巧到毫巅的卸力传来，萧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自己向后推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那刚刚恢复力量的双腿，一阵酸麻，气血翻涌，胸口发闷。
仅仅一招，高下立判。
“住手！”
林苏随清冷的声音，及时响起，制止了准备再次冲上去的萧珏。
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覆盖着一层千年寒冰。
她快步走到萧珏身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她转过身，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柄最锋利的手术刀，直视着鬼医。
“师兄，收起你那套故弄玄虚的把戏。”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莲心是我亲手提取，萧珏服药的全过程，我也在场。我不信，你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
这是她作为一名顶尖外科医生的自信与骄傲。在她专注的领域里，她不相信任何人能瞒过她的眼睛。
“呵呵呵……”鬼医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一丝怜悯。
“小师妹啊小师妹，你的眼界，还是太窄了。”他缓缓地直起身，踱步走进了书房，“我需要动手脚吗？我从头到尾，可什么都没做啊。”
他走到那株已经失去了莲心，花瓣颜色变得有些暗淡的九瓣幽冥莲前，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幽蓝色的花瓣。
“问题，不在莲心，也不在我。”他的目光，缓缓地转向林苏随，那眼神，看得她心中莫名一寒，“问题，出在你的……血。”
林苏随的心，猛地一沉。
“我的血？”
“不错。”鬼医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的光芒，像一个发现了绝世珍宝的疯子，“九瓣幽冥莲，是至阴至寒的灵植。而你的血，小师妹，却是至阳至纯的‘天生药引’。这两样东西，单独看，都是世间奇珍。可是，当它们碰到一起……”
他顿了顿，似乎很享受林苏随和萧珏那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便会催生出一种，连我都感到惊艳的奇毒。”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它的名字，叫‘锁心霜’。”
锁心霜？
林苏随在脑海中，飞速地搜索着前世今生所有的医学和毒理学知识，却发现，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陌生。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这种感觉，让她极其不悦。这是一种失控的感觉，也是一种……被彻底压制的感觉。
“这是什么毒？有何症状？”她沉声问道，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医者之间探讨病理的专业口吻。
“症状？”鬼医笑了，笑得愈发开心，“它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它初期，没有任何症状。”
“它就像一颗种子，被你的血，种在了战王殿下的丹田气海之中。它会与他的内力，完美地共生。他练功，它便会跟着壮大；他的内力越是精纯，它便会生长得越是茁壮。”
萧珏闻言，脸色骤变。他立刻凝神内视，果然发现，自己那奔腾不息的丹田气海深处，确实盘踞着一缕极淡、却又极其顽固的阴寒之气，如同附骨之疽，与他的内力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分离！
“它不会立刻要你的命。”鬼医欣赏着萧珏那难看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解释道，“恰恰相反，在它‘成熟’之前，它甚至能刺激你的经脉，让你恢复功力的速度，比正常情况下快上三成。你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强大，你会以为自己已经重回巅峰。”
“直到……”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而诡异，“直到它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那一天，这股与你融为一体的寒气，会瞬间爆发。它会从你的丹田开始，沿着你的经脉，逆流而上，将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部冻成冰霜。最终，它会锁住你的心脏。”
“你会变成一尊人形的冰雕，神智清醒，却动弹不得，说不出话。你会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如何在一呼一吸之间，被彻底冻结、流逝。那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七天七夜。”
鬼医的描述，是如此的平静，却又如此的残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毒的冰针，扎在两人的心上。
变成一尊活着的冰雕，清醒地感受死亡降临，持续七天七夜……
这，已经不是毒药，而是最恶毒的诅咒！
“你！”萧珏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若非林苏随死死地按着他，他恐怕早已不顾一切地再次冲了上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苏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鬼医既然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就必然有他的目的。
“我想怎么样？”鬼医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不想怎么样啊。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个看客，来看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戏。”
他走到书案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只不过，你们现在的进度，太慢了。皇帝老儿还稳坐龙椅，太子也只是受了点惊吓，实在是……太无聊了。”
林苏随瞬间明白了。
“你想要解药，或者说，压制‘锁心霜’的方法？”
鬼医打了个响指，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和小师妹说话，就是省力。没错，方法，我的确知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想要方法，可以。拿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
“我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什么神兵利器。”鬼医放下茶杯，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要你，林苏随，在一个月之内，让当今圣上，病倒在龙床之上。而且，要病得合情合理，病得让满朝文武，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查不出病因，只能断定，他得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此言一出，整个书房，落针可闻。
萧珏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骇然。
让皇帝病倒？还要让所有人都查不出原因？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下毒，而是对整个皇权，最直接的挑衅！
“你疯了？”林苏随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疯没疯，不重要。”鬼医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重要的是，战王殿下的命，就捏在你的手里。你每拖延一天，他体内的‘锁心霜’，就壮大一分，距离那‘开花结果’的日子，也就更近了一步。”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最后看了两人一眼。
“哦，对了，再附送你们一个消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心地提醒道，“别想着去找别的什么解药了。‘锁心霜’，因你的血而生，所以，这世上，能压制它的东西，也只有一样。”
他的目光，在林苏随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稀世奇珍。
“那就是……每个月，用你的心头血，为他做一次药引。当然，这只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至于能撑多久，就要看你这位‘天生药引’，能流多少血了。”
说完，他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在书房中，久久回荡。
房间内，一片死寂。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却显得无比清冷。
刚刚重获新生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凶险、更加无解的死局。
萧珏缓缓地走到林苏随面前，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轻柔，眼中，再无一丝戾气，只剩下化不开的、深沉的心疼与自责。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又连累你了。”
林苏随摇了摇头，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冷静。
“说什么傻话。从我们结盟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一体。”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锋芒。
“他不是想看戏吗？”
“那我们就，演一场更大的戏，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