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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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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馆长在电话里急切地解释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英雄林阳的父母,在网上给你公开道歉了!”

“那个视频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了!他们正到处找你,要当面感谢你!”

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讽刺。

淡淡地“哦”了一声。

周馆长被我冷淡的态度噎住了,拔高了音量。

“苏茉心!现在误会都解开了,你还闹什么脾气!赶紧回来上班!”

我打断他:

“周馆长,我已经写好辞职了,我去卖早餐我也不回来。”

“不行!”周馆长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必须回来!条件你随便开,上次骚扰你的王德发,我帮你把他调去做门卫,不,让他去洗厕所!”

我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深。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轻声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为什么非要我回去?王经理的侄女,不是已经顶上我的位置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再次传来声音时,周馆长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你走了以后,王德发那个蠢货,让他侄女王莉莉接手了城南首富刘东海夫人的遗容修复结果,结果那个废物把人家脸上的玻尿酸给挤歪了,整个脸都塌了!”

“告别仪式上,遗体面容突然融化,当场吓晕了三个亲属!”

“现在刘家正闹着要告到我们破产!外面都在传,我们馆没了你苏茉心,就是个垃圾处理站,市里的评优都没了,现在所有高复的活都被二所抢去了!”

我毫不意外。

王莉莉处理普通遗容都费劲,更别说这种需要用心和技术来干的活了。

她毁掉的,不止是一具遗容,更是整个殡仪馆的声誉。

我平静地挂断电话,靠在沙发上,点开了那个被我冷落了一周的社交软件。

屏幕刚一亮起,微博私信就是几百封私信谩骂。

于此同时,还有无数人在一个热帖下面@我:

#英雄父母全网寻人,跪谢遗容修复师苏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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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的背景,就是我工作了五年的市殡仪馆门口。

一位头发花白但身板依旧笔直的老人,和一位泪眼婆娑几乎站不稳的老妇人站在人群中央。

正是林阳的父母。

老母亲对着镜头,泣不成声。

“我们看到了我们的儿子……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嘴角那颗从小就有的福痣,还在……苏师傅,是她,是她还给了我儿子最后的体面!”

她突然激动地指向人群里一个试图躲藏的中年妇女,正是林阳那个贪婪的姑妈。

“就是她!为了二十块钱的费用,就要砸掉我们恩人的饭碗!我们林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林阳的父亲,一位退伍老兵,对着镜头,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他虎目含泪,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儿子为人民牺牲,死得光荣!我们做父母的,骄傲!”

“但给他最后尊严的人,却因为尽职尽责,被无端羞辱!我替我儿子,向苏茉心师傅道歉!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视频的最后,两位老人对着殡仪馆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个九十度的躬,像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巨石。

画面定格,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来自京城的陌生号码。

我吸了吸鼻子,接起电话。

一个沉稳又带着威严的男中音传来:

“请问,是苏茉心师傅吗?”

他自我介绍,是“国家英烈纪念馆”的负责人。

他说:“苏师傅,我们看到了新闻,也通过内部渠道,调阅过您三年前处理那起空难逝者的修复档案,那在业内,堪称是头一份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对专业的敬意,和对不公的愤怒。

“苏师傅,国士之才,不应受竖子之辱。”

“我们在此,正式向您发出邀请,担任国家英烈纪念馆首席遗容修复专家,享受国家级津贴和专家待遇。”

“在这里,没有乱收费的投诉,只有对英雄和匠人的无上敬意。”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国家英烈纪念馆,那是我们这一行,所有从业者心中至高无上的殿堂。

是荣誉,也是终极的认可。

我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手机又接连震动。

几条新闻推送冲上了热搜。

#全城寻找苏茉心#

#那些被她送走最后一程的人们#

我点开其中一个视频。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视频里,温柔地抚摸着母亲的遗像。

“我妈妈生前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甚至不敢看她,是苏师傅,让她带着微笑离开,让我记住了她最美的样子。”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对着镜头泣不成声。

“我老婆车祸走了,半边脸都没了,所有人都劝我不要看最后一眼,说会做噩梦,是苏师傅,没日没夜修了三天,让我能抱着她,好好地告个别……”

视频的最后,是一张张陌生的家庭,一个个普通的市民,他们自发地举着打印出来的牌子。

“苏晴师傅,我们信你。”

“请回来吧,我们需要你。”

一行巨大的字幕缓缓出现在屏幕中央:

“一个修复师的手,远比流言蜚语更值得信赖。”

我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前夫。

那个男人,在我生完女儿的那个月,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我妈说了,你必须辞职。”他终于转过头,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你那工作太晦气了,赚死人钱丢脸。”

“那是我的专业,是我的事业。”

“事业?”他冷笑,“给死人化妆也叫事业?我妈说你每次往自己脸上涂面霜,她就想起你在殡仪馆给尸体化妆,恶心死了。”

我以为他只是被婆婆洗脑了,以为他还会站在我这边。

结果第二天,他直接把辞职报告打印出来,扔在我面前。

“不签,就离婚。”

我抱着女儿站在那里,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那种被最亲密的人鄙夷和抛弃的刺痛,像刀子一样割在心上。

我一度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

也许我真的应该找个“正常”的工作?

也许我真的不该那么固执?

但现在,看着屏幕里一张张真挚的面孔,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感谢,我第一次如此确定。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是值得的。

6

我几乎没有犹豫,当场答应了京城那边的邀请。

挂断电话,徒弟小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解气。

“师傅!你上热搜了!你成神了!”

“馆里现在已经炸了锅了!刘首富那边已经发了律师函,索赔金额是个天文数字!还要王德发和周馆长在报纸上公开登报道歉!”

小李的声音兴奋得发抖。

“还有更解气的!王德发的侄女王莉莉,为了搞回扣去看演唱会,修复刘夫人的时候用了劣质的胶水和填充物,结果告别仪式现场暖气太足,遗容当场融化塌陷,那场面……啧啧,听说刘首富当场就给王德发来了一巴掌!”

“现在王德发和周馆长跟孙子似的,到处打电话找关系,可谁敢沾这事啊!”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平静。

就在这时,我家的门铃被按得震天响。

我通过猫眼一看,门外站着的,正是面如死灰的周馆长,和他身后那个双腿都在打颤的王德发。

我打开门。

周馆长一看到我,那张往日里威严的脸瞬间垮掉,几乎要给我跪下。

“茉心!苏大师!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明!求你,求你救救我们馆,救救我吧!”

王德发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哈腰。

“苏晴,不,苏大师!都是误会!那个不成器的王莉莉,已经被我打断了腿,赶回老家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了!”

我没说话,只是打开手机找到几段音频,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小李偷偷录下的,王德发在我离开时,在同事和他侄女面前吹嘘的声音。

“苏茉心,这个小娘皮,就是伶不清,二婚老子摸几下,就敢投诉我,现在出了事,谁帮她?”

“我跟你们说,姓苏的现在天天打电话求我,让我帮忙,晚了,这种二手货,我王德发看不上了!”

“莉莉你放心,在这里你姑父是二把手,已经把姓苏的那个娘们儿搞定了,她那个人死脑筋,不肯捞钱,你偷偷把她手艺全学明白了,以后馆里的特修业务都是你的!”

“那可都是大单,一次的提成比她一年的奖金都多!咱们叔侄俩,以后就等着发大财吧!”

录音放完,王德发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冷汗涔涔而下。

周馆长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要活生生把他吃了。

7

周馆长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德发的脸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畜生!你把我害死了!”

王德发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捂着脸,一个字都不敢说。

周馆长转向我,姿态放到了最低,几乎是在恳求。

“茉心,我提拔你做副馆长!馆里所有的修复工作,你全权负责!人事任免,也由你说了算!只要你肯回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许诺。

“周馆长,当初你选择相信一份漏洞百出的投诉,而不是我五年的心血时,我们就已经完了。”

我的目光从他绝望的脸上移开,落到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王德发身上。

“你不是来道歉的,你是来止损的。”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另外,忘了告诉你们,京城,国家英烈纪念馆,已经正式聘请我做首席修复专家了。”

如同平地惊雷。

周馆长和王德发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

他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考究高级西装,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我点头致意,眼神里满是感激和尊敬,然后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馆长。

“我是被林阳救下的那个孩子的父亲,陈氏集团的陈总。”

周馆长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陈氏集团,那是本市最大的纳税企业,真正的巨头。

陈总的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刀。

“我听说首富刘夫人的事了。我的法务团队,很乐意为刘先生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直到贵馆破产为止。”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我已通知下去,我们陈氏集团以及旗下所有的子公司,即刻起,终止与贵馆的一切殡葬服务合作,所有员工家属的相关事宜,我们会另寻合作方。”

话音刚落,王德发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8

陈总对瘫软在地的王德发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件碍事的垃圾。

他转向我,目光真诚而恳切。

“苏师傅,一双能够抚慰灵魂的手,不应该用来抵挡这些尘世的肮脏。”

他告诉我们,在全网寻找我的这几天里,他的团队顺便查了一下王德发。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王德发利用职务之便,常年侵吞用于贫困户和无名氏的丧葬补贴,金额巨大,证据已经打包提交给了市纪委。

周馆长听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彻底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

陈总不再看他们,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

“苏师傅,国家纪念馆是崇高的荣誉,但我有一个更自私的请求。”

“我的集团将出资一亿元,成立一个名为最终尊严的慈善基金会,在全国范围内,为所有因公牺牲的英雄、重大罪案受害者、以及那些无法负担费用的困难家庭,提供免费的、最顶级的遗容修复服务。”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光。

“我们希望您,能来担任这个基金会的理事长和首席技术培训师。”

“薪资,是您过去在殡仪馆时的三倍。并且,基金会将全额资助您女儿,从现在到博士毕业的所有教育费用。”

他向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苏师傅,留在我们这座城市,去改变整个行业,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这比去京城接受一份荣耀,更有意义,不是吗?”

这个提议,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的内心。

去京城,是接受荣光,是证明自己。

但留下来,是创造希望,是传递薪火。

我看着茶几上女儿昨天画的一幅画。

画里的我,穿着白大褂,正温柔地为一个沉睡的阿姨盖上一片片五颜六色的花瓣。

画的旁边,女儿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妈妈是有魔法是的仙女教母,她让每一个到天上的人,都是最初的样子。

我的选择,在那一刻,无比清晰。

9

我做出了选择。

我接受了陈总的邀请,留了下来。

我婉拒了国家英烈纪念馆的职位,那位负责人表示非常遗憾,但对我选择的道路表达了万分的理解和敬佩。

并当即决定,聘请我为纪念馆的“荣誉技术顾问”。

半个月后,本地新闻播报:市殡仪馆原经理王德发,因涉嫌贪污、挪用公款等多项罪名被正式批捕;原馆长周海生,因监管不力、造成恶劣社会影响被免职。

而市殡仪馆,也因为丑闻缠身和刘首富的巨额赔偿官司,濒临倒闭。

“最终尊严”基金会的成立仪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举行。

我作为理事长,站在了聚光灯下的台上。

我的徒弟小李,作为基金会聘请的第一位修复师,激动地站在我的身边。

我看着他,也看着台下坐着的,那些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渴望学习这门技艺的年轻人,心中有了全新的计划。

我对着所有媒体和来宾的镜头,郑重地宣布了基金会的核心宗旨:

“我们将用最专业的技术和最敬畏的心,让所有逝者,无论贫穷富贵,都能带着尊严,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也让所有生者,在告别挚爱时,得到最温暖的慰藉。”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到我的女儿,坐在第一排,仰着小脸看着我,她的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星星。

她为我骄傲。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又熟悉号码的短信。

是我那位,曾因嫌弃我工作“晦气”而与我离婚的前夫。

“茉心,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现在,真的很厉害。”

信息停顿了片刻,又跳出来一句。

“我现在也没对象,你看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曾几何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得到他的认可。

而现在,他的认可,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如果你想见孩子,休息的时候欢迎,其他的大可不必。”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基金会崭新的招牌上——“最终尊严”。

那四个字,温暖而明亮。

我的旧生活,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

我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10

基金会的工作,比我想象中要忙碌,但也充实得多。

陈总的资金和社会资源都非常雄厚,我们很快在全国几个大城市设立了分部和培训中心。

我带着小李和第一批学员,开始处理那些被主流殡葬服务所忽略的“角落”。

我们修复过被家暴致死的妇女,让她年幼的女儿记住的不是母亲最后的狰狞,而是照片里的温柔笑意。

我们修复过见义勇为牺牲的外卖小哥,让他的父母能在他乡,为儿子整理好最后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们甚至远赴偏远山区,为一位因为山体滑坡而遇难的乡村教师整理遗容,全村的孩子都来送他,他们说,苏老师只是睡着了。

我的名字,不再和“乱收费”的丑闻联系在一起,而是和一个个温暖的故事一起,出现在了更多正面的报道里。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阳的父亲。

老人的声音依旧洪亮,但带着一丝请求。

“苏师傅,我知道您现在是大忙人……但有个不情之请。”

原来,当年污蔑我的那个林阳的姑妈,前几天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她的子女常年在外,根本不管她,是林阳的父母帮忙料理的后事。

“她走的时候……样子不太好。我们想着,人死为大,过去的恩怨就都散了,想请您……让她也能体面点走。”

我沉默了片刻。

这就是质朴善良的老人,即使曾被那样伤害,依旧心怀慈悲。

我答应了。

我亲自去了那家如今已经门庭冷落的市殡仪馆。

新来的负责人见到我,恭敬得像是见到了上级领导。

在修复室里,我见到了那个曾经让我陷入深渊的女人。

她躺在那里,面容因为病痛而扭曲,和我记忆中那个在人群里躲闪的刻薄妇人判若两人。

我没有丝毫的怨恨,只是平静地打开我的工具箱,开始工作。

两个小时后,修复完成。

林阳的父母赶来,看到修复后的遗容,两位老人眼圈都红了。

林阳的父亲对着我,又敬了一个军礼。

“苏师傅,您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德。”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一个修复师,我所做的,只是让生者慰藉,让逝者安息。”

离开殡仪馆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我的前夫,张毅。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憔悴了很多,两鬓甚至有了白发。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茉心,我……”

我没有停下脚步,与他擦肩而过,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他急了,在我身后喊道:

“茉心!我知道错了!我那时候就是个混蛋!我妈上周被车撞死,你给修复完以后,我才知道你的职业是有意义的,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为了女儿……”

我停下脚步,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张毅,第一,别拿女儿当借口,这些年你对她尽过一分父亲的责任吗?”

“第二,我不是仙女,我的工作也不是变魔术,我修复的是遗容,不是人心,碎了的东西,补不回来。”

说完,我不再看他错愕和悔恨的脸,转身坐进了基金会派来接我的车里。

车子缓缓驶离。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阳光正好,我的人生,一片坦途。

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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