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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未央博弈,初露锋芒

霍去病离去时那探究的眼神,如同实质,依旧烙在刘据的背上,让他无法真正放松。与这位天才将领的会面,算是初步过关,甚至可能埋下了一些未来的伏笔,但刘据很清楚,真正的考验,从来都不在兄弟子侄之间,而在那九重宫阙的至高处。

果然,仅仅隔了一日,皇帝的谕令便到了。不是口谕,而是正式的谒者持节前来宣召,命太子刘据即刻前往宣室殿见驾。

宣室殿,非寻常宴饮之所,乃是皇帝处理政务、召见重臣之地。在此召见太子,其意味不言自明。

刘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上正式的太子朝服——玄端缥裳,头戴远游冠,腰佩玉具剑。镜中的人,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属于原主的清俊与文弱,但那双眼睛里,却已悄然沉淀下属于肖健的审慎与锐利。

“走吧。”他整理好衣冠,声音平静无波。

引路的谒者躬身在前,步伐规矩而迅疾。穿过层层宫阙,飞檐斗拱在初夏明亮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行走其间,明暗交替,如同这未央宫内的局势,晦涩难明。甲士执戟立于道旁,面无表情,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

宣室殿就在眼前。殿宇巍峨,丹墀高耸,尚未入内,那股属于帝国权力核心的沉重压力已然扑面而来。

殿门外稍候片刻,里面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宣——太子刘据觐见!”

刘据定了定神,垂首,敛目,迈着符合礼制的步子,沉稳地踏入殿中。

殿内空间开阔,却并不显得空旷。两侧矗立着蟠龙金柱,地上铺着光滑如镜的金砖,尽头的高台上,设着御座。汉武帝刘彻并未端坐,而是负手立于御案之前,背对着殿门,正仰头望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地图之上,勾勒着大汉的疆域,以及北方那片广袤的、标注着匈奴各部势力的区域。

桑弘羊则恭谨地站在御阶之下稍侧的位置,身着御史大夫的官服,微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偶尔掠过精明的光芒。

“儿臣拜见父皇。”刘据趋行至殿中,依礼参拜。

汉武帝缓缓转过身。他今日穿着赤绶玄衣的常服,比前次在寝殿见面时更显正式,目光扫过伏地的刘据,淡淡道:“起来吧。”

“谢父皇。”刘据起身,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朕听闻,你前日与去病相谈甚欢?”汉武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刘据心头微紧,知道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他与霍去病的会面绝无可能瞒过。他谨慎答道:“回父皇,表弟前来探病,儿臣与他聊了聊北疆风物,获益良多。”

“哦?北疆风物?”汉武帝踱步到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朕怎么还听说,你与他谈及什么…‘仓储中转’,‘编练胡骑’?”

果然问到了这个!刘据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汗。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桑弘羊,只见这位帝国的“财政部长”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显然不打算掺和进来。

他必须回答,而且不能回避。

“儿臣…儿臣妄言了。”刘据再次躬身,“儿臣只是翻阅古书杂记,见前人偶有提及运输损耗之苦,以及化敌为用之利,便与表弟随口讨论了几句,皆是未经证实的胡思乱想,当不得真。”

“胡思乱想?”汉武帝重复了一句,目光如电,射向刘据,“朕倒觉得,你这‘胡思乱想’,颇有几分意思。桑大夫,你以为呢?”

被点名的桑弘羊不得不抬起头,他先是对皇帝微微一礼,然后转向刘据,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略带谦卑的笑容:“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能于古籍中发掘前人智慧,关心军国大事,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殿下所言‘仓储中转’,其实与臣正在推行的‘均输’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力求物畅其流,减少不必要的损耗。至于‘编练胡骑’…”他顿了顿,笑容不变,“此策前朝亦有尝试,关键在于如何掌控,使其能为朝廷所用,而非养虎为患。殿下能思及此,可见用心。”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太子,又点出了其中的关键和风险,还将太子的“新想法”与自己正在推行的政策联系起来,显得自己虚怀若谷,善于接纳。

老狐狸。刘据心中暗忖。桑弘羊这话,看似赞同,实则划定了界限——太子的想法不错,但具体操作,还是得靠我们这些专业的人来。

汉武帝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刘据身上:“推恩令改良之事,你之前所言‘以利换地’,‘盐铁边市入股’,朕思之,觉其理虽通,然操作繁复,非旦夕可成。桑大夫亦言,盐铁专营,关乎国本,不可轻动。你以为,若行之,当以何地为先?以何业为试?”

图穷匕见!这不是询问,这是考较!皇帝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只有空想,还是能拿出点实际的东西。

刘据心跳加速,大脑疯狂运转。他不能退缩,必须接住。他回忆着前世看过的那些粗浅的经济史和商业案例,结合这段时间恶补的汉朝现状,努力组织语言。

“回父皇,儿臣以为,新政之行,贵在稳慎。”他缓缓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或可择一远离中枢、物产丰饶且诸侯势力盘根错节之地先行试点。譬如…淮南旧地,或江东部分郡县。此地历经王乱,朝廷掌控需进一步加强,且商贸本已兴盛,推行新策,阻力或相对较小,亦便于观察成效。”

他避开敏感的盐铁专营核心,选择了更具弹性的“边市贸易”和“特定物产”作为切入点。

“至于所涉之业…盐铁之利固厚,然牵涉过广。儿臣愚见,或可先取朝廷掌控较强,又与民生、军需关联密切,且便于计量核算之物。譬如…蜀郡之锦,江东之茶,或…沿海渔盐之利中,划出特定份额。许诸侯王以其应得之部分租税折价入股,朝廷专设一‘市舶司’或‘榷货司’统辖经营,按其股额,岁末分红。如此,朝廷未失其利,反因引入宗室资本,或可扩大经营,增其收益;诸侯王坐享其成,得利稳定,或可渐安其心。”

他小心翼翼地引入“试点”、“股份”、“分红”、“专设机构”等概念,虽然用语古朴,但其内核已然超越了时代。他知道这想法依旧粗糙,漏洞百出,但他必须展现一种思路,一种不同于桑弘羊纯粹国家垄断的思路——一种试图实现朝廷与宗室“利益捆绑”,共同做大蛋糕的思路。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桑弘羊微微挑眉,看向刘据的目光里,第一次真正带上了一丝惊讶和凝重。他原本以为太子只是偶发奇想,或是身边有高人指点,说了些新奇名词。但此刻听来,这位太子殿下,似乎真的有一套虽然稚嫩、却自成逻辑的想法?尤其是“试点”、“特定物产”、“折价入股”、“专设机构”这些提法,虽然具体操作仍需商榷,但其背后的思路,却隐隐指向了一种更精细、更灵活的管控与利益分配模式,这与他强力推行的、略显僵硬的全面官营思路,确有不同。

汉武帝手指敲击案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刘据低垂的头顶上,久久未语。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长。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压在刘据的心头,让他几乎窒息。他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如同冰锥,似乎要凿开他的颅骨,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是异想天开?是包藏祸心?还是…真的天纵奇才?

终于,那沉重的压力稍稍一缓。

“蜀锦、江东茶、渔盐…”汉武帝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设司统辖,折价入股…你倒是敢想。”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太子,你近日所读,除了儒家经典,还有哪些‘杂书’?”

又来了!刘据心头狂跳,这个问题比任何政事问题都更致命。他根本不知道原主看了哪些杂书!

“儿臣…儿臣胡乱翻阅,多是些前朝笔记、方志野史,名目繁杂,一时…一时难以尽述。”他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其辞。

汉武帝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就在刘据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汉武帝却忽然移开了目光,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漠:“罢了。你能思索国事,总是好的。只是需知,治国非是纸上谈兵,空想无益。多向你舅舅,向桑大夫这等实干之臣请教,方是正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刘据连忙躬身应道,背后已被冷汗湿透。

“嗯。”汉武帝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牛皮地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退下吧。”

“儿臣告退。”

刘据如蒙大赦,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宣室殿。直到殿门在身后合拢,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隔绝在内,他才敢稍稍直起身,发现自己的双腿竟有些发软。

初夏的阳光明媚地洒在丹墀上,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他知道,这次召见,他看似过关,实则已经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印记。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抬眼,望向宫墙之外,长安城的轮廓在视线尽头延伸。

权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不能总是这样被动应对。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向着东宫的方向走去。脚步,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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