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是极精致的，但分量不多，都是宜修和年世兰喜欢的清淡口味。绘春带着几个绝对心腹的宫女布好菜，便识趣地退到殿外守着，将空间完全留给两位主子。
没有繁琐的宫廷礼仪，没有需要时刻提防的耳目，她们就像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不，是比夫妻更亲密无间的伴侣，相对而坐，安静地用膳。年世兰时不时会夹一筷子宜修爱吃的清蒸鲥鱼放到她碟子里，宜修则会盛一小碗火腿鲜笋汤递给她，叮嘱她“小心烫”。偶尔眼神交汇，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彼此心意。
“今日弘历的功课如何？太傅可还满意？”年世兰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问道。她虽不直接干预前朝具体政务，但对小皇帝的成长极为上心。
“尚可，《资治通鉴》讲到了汉武一朝，他倒是听得认真，还问了几个问题。”宜修语气平和，“只是性子还是有些急，练字时沉不住气。还需慢慢引导。”
“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年世兰笑道，带着几分宠溺，“有我们两个‘老太太’看着，还能长歪了不成？姐姐你也别太严厉了，循序渐进就好。”她口中的“老太太”带着戏谑，她们其实都不过四十许人，正值女子最成熟风韵的年纪。
宜修莞尔：“你倒是会心疼他。也不知当年是谁，对皇子公主们板着脸，吓得他们不敢吱声。”
年世兰俏脸一红，嗔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姐姐还提！那时候……那时候不是不一样嘛！”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带着一丝愧意，“现在想想，那时真是蠢得很，只知道争风吃醋，眼界窄得可怜。若不是姐姐……我恐怕早就……”
“好了，”宜修打断她，夹了一块她喜欢的芙蓉糕放到她面前，“过去的事，不提了。尝尝这个，小厨房新做的，说是用了江南新贡的桂花蜜。”
年世兰知道宜修是不想她沉浸在过去的自责里，心中暖融融的，咬了一口糕点，甜而不腻，花香沁人，她满足地眯起眼：“嗯，好吃！姐姐也吃。”她掰了一小块，递到宜修嘴边。
宜修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眼中笑意更深，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这般亲昵的喂食，在旁人看来或许惊世骇俗，但对她们而言，却是最自然不过的表达。
用完膳，宫女们撤下碗碟，奉上清茶。两人移步到临窗的暖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软垫，中间放着一张紫檀木小炕桌，桌上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残棋，旁边熏笼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年世兰不喜欢下棋，觉得费神，她更喜欢挨着宜修，看她自己跟自己下，或者干脆靠在她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此刻，她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儿，歪在引枕上，手里把玩着宜修腰间系着的一块羊脂白玉佩，那是她们去年生辰时，宜修送给她的，她宝贝得紧，时常要摸一摸。
“姐姐，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年世兰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脸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熏香热的，还是羞的。
宜修正拈着一枚黑子沉吟，闻言失笑，放下棋子，转头看她：“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就是忽然想到了嘛，”年世兰嘟囔着，“你看，我们现在，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担心明天会不会被人算计，不用再强颜欢笑，不用再……心里装着那么多秘密和痛苦。我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天天在一起……”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埋在宜修肩窝里，“我觉得，就算是戏文里的鸳鸯，也没我们快活。”
宜修心中震动，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是啊，鸳鸯。世人皆道鸳鸯情深，可又有哪对鸳鸯，曾像她们一样，共同经历过如此多的腥风血雨、生死考验，从最初的相互戒备、争斗，到后来的相依为命、彼此救赎，最终冲破重重阻碍，真正地、毫无保留地拥有彼此？这份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男女之爱，它是战友之情，是知己之谊，是灵魂的共鸣，是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坚不可摧的共生关系。
“我们就是我们，”宜修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声音低沉而肯定，“不必羡慕鸳鸯，也不必羡慕神仙。我们有我们的日子，这样就很好。”
年世兰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满是感动和幸福。她凑过去，在宜修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像偷吃了糖的孩子般，红着脸缩了回去，心跳如鼓。虽然更亲密的事情早已不知做过多少，但每次主动表达爱意，她还是会像少女般羞涩。
宜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一怔，随即失笑，心底涌起无限的柔情。她放下手中的棋谱，索性也不看棋了，转过身，正对着年世兰，捧起她的脸。年世兰的脸很小，肌肤细腻光滑，此刻泛着红晕，眼波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世兰，”宜修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这一生，能与你相伴到老，是我乌拉那拉·宜修最大的幸运。”
年世兰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用力摇头，又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姐姐，是我幸运……是我年世兰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姐姐，才能……才能有今天。如果没有姐姐，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傻话，”宜修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是我们彼此成全。”她低下头，吻了吻年世兰光洁的额头，然后是微微颤抖的眼睑，最后，覆上了那柔软如花瓣的唇。
这是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不带任何情欲的急切，只有无尽的怜爱、珍惜和承诺。她们的气息交融，心跳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清晰可闻。窗外，最后一抹晚霞也隐没了，夜幕悄然降临，殿内的烛火被绘春悄悄点燃，晕出温暖的光圈，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其中，如同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