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如蝉翼的图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苏晚晴的贴身衣物里,烫得她坐立难安。
自由从未像此刻这般触手可及,却又仿佛悬浮于万丈深渊之上,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霍凌云的话,地图上的标记,如同伊甸园的毒蛇,在她耳边不断低语,诱惑着她踏出那一步。可她不是夏娃,她深知这看似甜美的果实背后,可能隐藏着足以致命的陷阱。
他为什么要帮她?
这个疑问如同鬼魅,日夜缠绕着她。是出于对霍霆深专制的不满?是想利用她来打击霍霆深的威信?还是……有更深的、她无法窥探的图谋?
接下来的两天,苏晚晴表现得异常安静。她不再试图从看守婆子口中套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霍凌云送来的诗集,目光却常常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仿佛真的沉浸在诗词的风花雪月之中。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观察,在计算,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地图上的路线。
她注意到,府内的守卫确实比霍霆深在时稀疏了些。原本五步一岗的回廊,有时会出现短暂的真空;巡逻队的脚步声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规律精准,间隔时间似乎变长了。下人们行事愈发谨慎,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带着一种对未知未来的惶惑。
这一切都印证了霍凌云“府内非铁板一块”的说法。动荡的外部局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督军府内部也漾开了不安的涟漪。
这无疑增加了她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底的那份不安就越发强烈。霍霆深那样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人,会如此轻易地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吗?
第三天下午,天空再次阴沉下来,细雨悄无声息地飘落,给庭院蒙上一层湿冷的薄纱。
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依旧是霍凌云。
这一次,他没有要求进门,只是隔着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嫂夫人,诗集可还入眼?”
苏晚晴走到门后,压下心中的波澜,柔声应道:“劳二爷费心,诗文甚美,聊解烦闷。”
“那就好。”霍凌云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微沉,“只是……方才收到前线消息,战事胶着,大哥那边……恐怕短期内无法回返。如今这世道,上海滩也非安稳之地,各国势力,内部倾轧,暗潮汹涌。嫂夫人独居深院,还需早做打算才好。”
他又在暗示!他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紧。“早做打算”?他是在指那条通往城西码头的路吗?
“多谢二爷提醒。”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知道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霍凌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的郑重:“如此,凌云便不多打扰了。嫂夫人……保重。”
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雨幕中。
几乎在霍凌云离开的同时,一名小丫鬟低着头,冒雨小跑过来,将一个折叠的小纸条飞快地从门缝塞了进来,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跑开了。
苏晚晴迅速捡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迹似乎因仓促而有些晕染:
“明晚,酉时三刻,侧门樟木箱后。换洗衣物与路引俱备。切记,孤注一掷,或可求生。”
路引!他竟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苏晚晴捏着纸条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霍凌云将一切都安排到了这一步,几乎是将自由捧到了她的面前!
诱惑达到了顶点。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能想象到明天晚上,她换上粗布衣服,拿着路引,混入夜色,逃离这座牢笼,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场景……
可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前线指挥部。
帐篷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气,电报机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军官们进出匆匆,面色凝重。
霍霆深刚结束一场军事会议,眉宇间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脱下沾满尘土的手套,接过副官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
“府里情况如何?”他声音沙哑,看似随意地问道。
副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督军,一切如您所料。二爷……近日多次前往墨渊斋探望夫人,以送书为名,有过交谈。今日雨后,再次前往,并有丫鬟传递纸条。”
霍霆深擦脸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
“纸条内容?”
“无法探知,那丫鬟是二爷早年安插的人,行事谨慎,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
霍霆深将毛巾扔进水盆,溅起一片水花。他走到军事地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代表敌军我军的箭头上。
“看来,我这位好堂弟,是迫不及待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也好,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府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他转身,看向副官,眼神锐利如刀:“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明日傍晚,‘配合’二爷的行动。记住,我要活的,一个都不能少。”
“是!督军!”副官凛然应命。
霍霆深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阴沉飘雨的天空,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发梢,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苏晚晴那双时而倔强、时而绝望、时而燃起希望火苗的眼睛。
苏晚晴,机会我给你了。
是选择相信他那虚伪的‘善意’,飞蛾扑火般投向显而易见的陷阱?还是……能看穿这层迷障,做出更聪明的选择?
他很好奇。
这场博弈,从来就不止是她与他之间。这督军府,这乱世,本身就是一张巨大的罗网。
而现在,收网的时刻,似乎快要到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期待的弧度。
雨,越下越大了。仿佛在冲刷着什么,又仿佛在掩盖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