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临现场,“怂”探上
江风带着咸腥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股浓烈的味道让林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李无瑕这具身体的反应比他的意识更快,喉咙口一阵发紧,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到了,快点!”王老五的声音在前面催促,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尸体所在的沙滩。
林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酸水。他知道,作为一名捕快,尤其是一名被寄予厚望,哪怕是负面厚望的捕快,他不能在这里掉链子。更何况,他内心的林风,那个现代犯罪心理学专家,对眼前的命案现场充满了职业性的探究欲。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片被众人瞩目的区域。
顺济桥下,沙滩上留下一片狼藉。人群的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好奇、恐惧,或者幸灾乐祸。
当林风终于挤开人群,那具尸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
林风虽在现代见识过各种惨烈的凶案现场,此刻李无瑕身体本能的畏惧也让他不由得瞳孔微微一缩。
那具浮肿发胀的尸体就那么横陈在眼前,皮肤已经泡得发白,又透着死气的青紫,从打扮上看,能明显看出是个男性。
他身上的衣物不是寻常百姓所穿的布衣,看起来是丝绸材质,说明此人身份来头不小。
死者身上的衣物湿透,紧紧裹缠着变形的躯体,好几处都已撕裂,沾满了污泥和腥臭的河沙。
尤其是一侧的衣衫,从肩头到裤腿,破烂不堪,皮肉翻卷处混着沙石,明显是被粗暴拖行过留下的痕迹。
手腕、脚踝处深陷的勒痕已经发黑,边缘却异常齐整。
脸上和裸露的臂膀上,能看到几块陈旧的青紫伤痕,不算触目惊心,却也能看出来生前曾受过一些拳脚。
一阵风从尸体一侧吹向李无瑕一侧,尸体散发出的恶臭钻入李无瑕的鼻孔。
李无瑕的身体本能地开始剧烈颤抖,双腿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胃里的东西再也忍不住,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唔……”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嘿,无瑕,你小子行不行啊?”一只粗壮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王老五带着几分戏谑和嘲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说你这胆子何时能大点?见个死人就这样!以后还怎么跟老子出来办案?”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那些衙役和围观的百姓显然也看到了李无瑕这副不堪的模样。
林风在心里暗骂一声。这该死的身体!关键时刻总是拖后腿!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更丢人的声音。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用专业的眼光去审视那具尸体,而不是任由李无瑕的恐惧主宰自己。
“谢……谢王哥……”李无瑕那懦弱的声音从他嘴里挤出来,带着明显的颤音。
王老五撇撇嘴,松开了手,但还是站在他旁边,以防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行了行了,站稳当点。周仵作正在验尸,你小子也凑近点看看,好歹是个捕快,别跟个娘们似的。”
林风的意识在咆哮:“我不是娘们!我是专业的!”但他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王老五的推搡下,又往前蹑手蹑脚挪了两步。
仵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姓周,经验丰富,此刻正戴着简陋的布手套,皱着眉头在尸体旁忙碌。他俯下身,仔细察看尸体的手腕和脚踝,又翻动了一下五官扭曲的头部,似乎想从那已经难以辨认的面容上找出些什么。
“周仵作,”林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李无瑕的怯懦还是让他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捆绑的绳索,可……可还在?”
刘仵作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诧异。在他印象里,李无瑕这小子见了死人只会躲得远远的,今天居然主动开口问话,而且问的还是案情细节。
“绳索早就被人解开了,扔在一旁。”周仵作指了指不远处沙滩上几段被割断的麻绳,它们被随意丢弃,上面沾满了沙子。
“怎么,李捕快看出什么门道了?”周仵作语气中带着一丝考较,又像是一种调侃。
这一问,王老五也好奇地看向林风,这小子今天确实有点不一样。
林风的目光落在那几段麻绳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身体的本能恐惧,脑中飞速运转。
“这……这晋江……”林风的声音依旧唯唯诺诺,甚至有些结巴,但他努力让自己的思路清晰地表达出来,“恐……恐怕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此言一出,王老五和周仵作都愣住了。
周仵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审视地看着林风:“李捕快何出此言?”
王老五皱眉道:“无瑕,你小子胡说什么呢?”
“你看他衣服和皮肉破损处沾的污泥,不像河边滩涂上的淤泥,颜色要比河边滩涂的淤泥颜色深,里面像是夹杂了海边的细沙,应该是海边的泥土。”
王老五蹲下身仔细查看,果然发现死者衣物及皮肉伤口上的污泥确实与脚下的沙土颜色不同。再看看先前捆住尸体的绳索,嵌入绳索细处的,颇多深色细沙,还有一些贝壳碎片,这像是海沙,而非河沙!
“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在别处杀了人,然后把尸体运到这里抛尸的。”
周仵作蹲在尸体旁边,戴着有些使用痕迹的布手套,仔细翻动着死者的衣物。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腐烂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有两三天了。”
周仵作又凑近仔细察看了一遍尸体的口鼻,手指轻轻拨动着死者的下颌。
“口鼻之内,似乎也没有溺死者该有的蘑菇状白沫。”他抬起头,语气笃定。
王老五皱着眉头:“你确定?”
“后面我们还要解剖看下,如果胸腹内没有积水,就能完全确定是死后才落水的。如果是活着的时候落水,挣扎时肺部会吸入大量江水,就会有大量积水。”
周仵作招呼王老五和林风过来搭把手。
“来,搭把手,帮我把死者这衣服脱了,他身上我还得仔细看看。”
王老五撸起袖子就上前,林风咬咬牙也跟了过去。
三人合力将死者身上湿透的衣物一件件剥下,那股恶臭更加浓烈。
林风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李无瑕的身体又开始不争气地颤抖。
“他娘的,这味儿真够劲。”王老五皱着眉头,手上动作却没停。
衣物脱下后,死者苍白浮肿的躯体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周仵作从头到脚仔细检查每一寸皮肤。
“你们看这里。”周仵作指着死者胸前几处淤青,“这些伤痕颜色已经发黑,应该是生前就有的。”
他又翻动死者的手臂,“手腕脚踝的勒痕很深,绳子绑得很紧。”
林风强迫自己专注观察,不让李无瑕的恐惧占据上风。死者身上确实有不少细节值得注意。
“来,再帮我把尸体整个翻过去。”
王老五和林风两人又合力把尸体翻了个面,让尸体背部朝上。
周仵作弯下腰仔细看死者的背部,突然声音有些异样:“你们看这尸斑,是暗紫色,沉在背后。要是活活淹死的,尸斑该是淡红色,说明此人并非死于溺水!”
周仵作此时已经站起身,再一次神色凝重地对王老五道:“王头,李捕快刚才说得恐怕没错。这尸体,十有八九是死后被人抛尸于此的。”
王老五听了周仵作的话,再回头看看李无瑕,眼神中充满了惊疑。这小子今天真是邪了门了,不仅敢凑近看死人,居然还能蒙对仵作的判断?
“我……我只是猜测。”林风赶紧低下头,李无瑕的习惯性退缩又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有些出格了,不能再引起更多怀疑。
内心的林风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关键时刻怎么又怂了!但李无瑕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实在太强大,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全掌控。
然而,他刚才那一番分析,加上周仵作专业的佐证,已经让在场的衙役们对这个平日里只会发抖的“怂包”李无瑕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周仵作突然“咦”了一声,他凑近仔细辨认了一下尸体那肿胀的手指,上面似乎套着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虽然被污泥掩盖,但隐约能看出不是寻常之物。
“王头,”周仵作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这人……我好像有点印象。这枚戒指,还有他脖子后面这个胎记,……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明教的那个安能法师!”
“安能法师?!”王老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也凑近了看,待看清那胎记和戒指的模糊轮廓后,脸色骤变,“他娘的,还真是他!这老小子怎么死在这儿了?!”
周围的衙役和一些胆大的围观者听到“安能法师”四个字,也都是一阵骚动,议论声四起。
林风的心头也是一震。安能法师!
李无瑕的记忆碎片中,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伴随着的是一些模糊的、关于“光明”、“火焰”、“捐献”之类的词语。
林风来自现代的知识库则迅速填充了更多信息。
明教,起源于古代波斯,唐代传入中土。其教义核心强调光明与黑暗的对立斗争。明教在传播过程中,为了适应本土环境,吸收了不少佛、道乃至民间信仰的元素,组织形态也颇为神秘,时常受到官府的猜忌与打压。
在泉州这座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各种文化宗教交融,明教也在此地生根发芽,拥有一定的信众,尤其是在一些对现实不满或寻求精神寄托的民众中颇有市场。安能既然被称为“法师”,显然在泉州的地位不低。
“这下麻烦了……”王老五低声嘟囔了一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安能法师在泉州城颇有名望,信徒众多,但也因其传教方式激进,敛财手段出格,得罪了不少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争议人物。如今他横死河滩,这案子必然牵连甚广,一个不好,就会捅出大篓子。
林风的心也沉了下去。一个有争议的宗教人士被杀,案件的复杂程度无疑又上升了一个等级。这死者安能,究竟是死于明教内部的纷争,还是因为传教得罪了什么权贵,抑或是因为骗取钱财而招致了杀身之祸?
他看着那具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气息的尸体,再看看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以及王老五那凝重的表情,心中不禁升起一个巨大的疑问。
一股无形的压力,伴随着海风的腥臭,悄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捕头那边怎么说?”王老五抹了把脸,问向旁边一个机灵的衙役。
“张捕头让您和周仵作仔细勘验现场,尽快将尸体运回衙门。”
王老五点了点头,对刘仵作道:“老周,你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发现。无瑕,你也别杵着了,帮着打打下手,记录一下现场情况,特别是你刚才说的那些疑点。”王老五的语气虽然依旧粗声粗气,但对李无瑕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
“是……是。”林风应着,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安能法师……明教……这具尸体,以及李无瑕这具身体,将把他引向何方?这“怂”捕快,又能否在这波诡云谲的案情中,真正挺直腰杆,查明真相?他不由得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