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时期，蒋舟成绩不好。
上课不是看漫画就是睡觉，下课不是玩篮球就是跟一帮不学无术的同学扯浑话。
沈千鹤成绩不错，而且完全不偏科，一众老师眼中的尖子生。
有时候下课，会有人缠着沈千鹤来讲题。
沈千鹤不爱讲话，也不会跟他们相处，虽然不适应，但看在是同学的份上，一道道讲着。
有时候，蒋舟打完球回来，一身汗味地经过那群围着沈千鹤的人，会故意用篮球不轻不重地撞一下桌角，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引得众人侧目。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皱着眉，语气不耐烦，视线却状似无意地扫过被围在中间的沈千鹤。
众人不敢讲话，拿着练习册散开。
沈千鹤这才稍稍缓了缓，刚准备拿起杯子，就听见旁边人说着，——
“月考结束你就能换座位了，到时候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沈千鹤不解，“我没想换座位，我觉得跟你坐同桌就挺好的啊。”
“……”
蒋舟正准备拧开矿泉水瓶盖的手猛地一顿，塑料瓶身被他捏得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像是没听清，喉结滚动了一下，侧过头，黑沉沉的眼睛带着点难以置信和探究，直直地看向沈千鹤。
“挺好？”他重复了一遍，语调扬高，带着点惯有的嘲弄，但细听之下，那嘲弄底下又藏着点别的东西，“哪儿好了？我上课睡觉打呼噜吵你，下课一身臭汗熏你，作业还得让你写。你应该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儿。”
他说着，但眼神却紧紧锁着沈千鹤，像是在等一个答案，又像是怕听到什么。
沈千鹤握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细微的纹路。
她没看蒋舟，目光落在前面空荡荡的黑板上，声音依旧平静，却像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你睡觉不打呼噜。”
“……”
“而且，”她顿了顿，终于侧过脸，迎上蒋舟愣怔的目光，眼神清亮而坦诚，“你只是看起来不爱学习，但我问你题的时候，你其实都听懂了。”
“再说了，那次我被人欺负，是你救的我。你还会给我买早餐。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啊。”
沈千鹤的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篮球拍地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哗。
她前面说了什么，蒋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只听到了后半句。
‘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
沈千鹤没注意到他的发愣，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他桌面上，“我杯子拧不开。”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没有撒娇，没有请求，自然得仿佛这本就是他份内的事。
蒋舟猛地回过神，视线从她脸上移到那个水杯上，又快速移回她脸上。
她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等待。
“……”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想嗤笑一声，说“你没手吗”，或者用惯常的嘲弄语气回敬过去，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过那个水杯。
杯身在他略显粗糙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他手指用力，瓶盖发出轻微的“咔”声，轻松旋开。
整个过程快得不过一秒，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利落。
他把拧开的杯子递还给她，动作有些僵硬，视线飘向别处，嘴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这点力气都没有。”
沈千鹤接过水杯，“谢谢。”
那声“谢谢”像羽毛一样扫过，蒋舟觉得耳根有点发热。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沈千鹤。
阳光斜照进来，勾勒出她低垂的侧脸。校服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睫毛垂下来，随着阅读轻轻颤动。她正专注地看着课本，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一角，舌尖有时候还轻抿下嘴唇。
蒋舟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他猛地转回头，动作太大差点碰倒桌上的水瓶。
沈千鹤被他的动静吓到，“你没事吧？”
“我去洗把脸。”
“洗脸？”
蒋舟没回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教室后门，留下沈千鹤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仓促的背影。
水龙头哗哗作响。
蒋舟掬起一捧冷水，猛地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瞬间刺激着皮肤，却没能完全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
水珠顺着他棱角初显的下颌线和脖颈滚落，浸湿了校服领口。
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微微喘着气，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微湿，眼神里带着点罕见慌乱和困惑的少年。
“我靠…”
他低声骂了句，也不知道在骂谁。
脑子里还是沈千鹤刚才的样子。
她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那偶尔极轻的、无意识的抿唇动作，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搅得他心烦意乱。
还有那句“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像复读机一样循环播放。
他甩了甩头，水珠四溅。
但怎么也甩不出去沈千鹤在他脑中扎根的身影。
他又在洗手池边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脸上的热度彻底褪下去，他才深吸一口气，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转身往回走。
快到教室后门时，他脚步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恢复平时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才推门进去。
教室里已经快打上课铃了，有些吵闹。他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刻意没往旁边看。
沈千鹤似乎已经重新投入学习，正看着新发下来的卷子。
蒋舟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旁边传来轻轻的声音，“你脸怎么了？”
他下意识摸了下脸，皮肤因为刚才的粗暴清洗还有点发红发凉，“没怎么。”
沈千鹤“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她从笔袋里拿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他手边。
“擦擦吧，还有水。”她声音不大，说完就继续看她的卷子了，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蒋舟看着那张素白的纸巾，愣了两秒，然后一把抓过来，胡乱在脸上和脖子上抹了一把。
纸巾带着说不清的清香，和他刚才用的冷水味道混在一起。
他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捏在手心，没扔。
沈千鹤往他旁边移了移，“你还记得上次老师说的组队学习吗？”
蒋舟看她离自己这么近，身上的清香萦绕着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动又涌上来，“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在一块。”
“……”
“你看，反正你也不想学，我也不想跟他们玩，我觉得我们可以组队。”
沈千鹤看着他。
蒋舟被她突然靠近的动作和直白的问题弄得一僵，鼻尖萦绕着那股淡股清香，比刚才纸巾上的还要清晰。
他几乎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看清她瞳孔里自己有些失措的倒影。
“谁、谁说我不想学了？”他下意识反驳，声音却有点发紧，往后仰了仰，试图拉开一点距离，脊背抵在了冰凉的椅背上。
沈千鹤似乎没察觉他的不自在，依旧维持着靠近的姿势，眼神认真，“那你想学吗？”
她的目光太干净，太直接，像一面镜子。
蒋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想说“关你屁事”，想说“学不学老子乐意”，但那些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看着沈千鹤那双清亮专注的眼睛，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憋了半天，眼神飘忽，最后几乎是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也…也不是完全不想。”
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他妈说的什么玩意儿？
沈千鹤却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微微点了点头，身体坐直了回去，那股让他心跳失序的清香也随之远离了几分。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语气平常得像在决定明天值日谁擦黑板，“下周开始，午休和放学后，我帮你补课。”
“……”蒋舟彻底懵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沈千鹤已经转回头去看卷子了，侧脸平静无波，“你刚才说不是完全不想学。那就是想学。想学我就要帮你啊，等到时候月考成绩出来，我们还能做同桌对吧？”
蒋舟被她这套逻辑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半天没找到反驳的词。
他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最后猛地靠回椅背，抬起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低的气音。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