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无处不在的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听见妈妈抱着乐乐更加惊恐的哭声，听见李叔叔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邻居们嘈杂的议论声。
有人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身体翻了过来。
我看到李叔叔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他的嘴唇哆嗦着，喊着我的名字：“小茉！小茉！”
我想对他说“我没事”，想对妈妈笑一下，告诉她别怕。
但一张口，温热的液体就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来，顺着嘴角流淌。
妈妈抱着只是轻微擦伤、哭闹不止的乐乐。
她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如此长久又如此专注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看着我苍白扭曲的脸，看着我不断咳出的鲜血。
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我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
剧痛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朦胧。
但在被抬上车的那一刻，我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妈妈的方向。
她依旧抱着乐乐，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我。
那目光里，复杂的情绪翻江倒海。
我忽然觉得，身上好像没那么疼了。
至少，她终于肯这样，毫无遮挡地，看着我了。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白得晃眼。
我被迅速推进了急救室。
各种仪器的声音滴滴作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我身边忙碌。
剧痛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紧紧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苦。
我知道我伤得很重。
那盆仙人掌和沉重的陶盆，恐怕不止砸断了骨头，更伤及了内脏。
李叔叔一直守在抢救室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我能隐约看到他焦灼踱步的身影。
妈妈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她没有哭，也没有像其他母亲那样扑到孩子身边呼喊。
她只是那么站着，沉默得可怕。
主治医生走过来，摘下口罩，语气沉重。
“肋骨断了三根，有一根刺破了肺叶，最严重的是，脾脏破裂，内出血很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最坏的心理准备……”李叔叔喃喃地重复着，身体晃了一下。
他用手扶住墙壁，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妈妈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目光越过医生，越过李叔叔，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一步一步，挪到我的床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我的脸。
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女儿。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救乐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用你自己的命？
我不知道。
那一刻，太快了，快到来不及思考。
或许只是因为，乐乐是她的命根子，保护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为她做的事。
也或许，我只是太累了。
这日复一日的冰冷和忽视，这背负着原罪的沉重，让我早已疲惫不堪。
用这种方式离开，能让我自己彻底解脱，从她的生命里，干干净净地消失。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听觉也在远去。
那些仪器的滴滴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李叔叔压抑的啜泣声，都变得像是从很远很远的水底传来。
最后印在我模糊眼帘里的，是妈妈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对我关闭的、冰冷的眼睛，此刻终于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无声地滚落下来。
砸在她自己颤抖的手背上，也砸在我逐渐失去温度的心脏上。
妈妈，这下你终于可以……轻松一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