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载着林轻歌,驶向了位于皇城东侧的太子府。
与永昌侯府的奢华张扬不同,太子府邸显得更为庄重肃穆,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透着一股内敛的威仪。门前守卫森严,甲胄鲜明的侍卫目光锐利,查验过林轻歌的凭证后,才予以放行。
一名身着青色宫装、面容清秀的女官早已等候在二门处,见到林轻歌,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奴婢含章,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迎候林小姐。殿下正在书房与几位大人议事,请林小姐先随奴婢至偏厅稍候。”
“有劳含章姑娘。”林轻歌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女官。含章举止得体,眼神清澈,不卑不亢,显然是太子身边的得力之人。她跟在含章身后,穿过几重庭院,沿途所见仆从皆步履轻稳,神色恭谨,整个太子府井井有条,透着一股严谨的秩序感。
偏厅布置雅致,燃着淡淡的檀香。含章奉上香茗后,便垂手侍立一旁,并不多言。
林轻歌安然坐着,品着茶,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感知着这座府邸。她能察觉到,除了明处的侍卫,暗处还有几道气息绵长、修为不弱的身影潜伏,应是太子的暗卫。府邸的布局也暗合阵法,寻常人难以擅闯。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太子萧景珩与几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显然议事已毕。
萧景珩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到林轻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林小姐久等了。”
那几位官员见到林轻歌,眼中皆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收敛,向太子行礼后告辞离去,临走前都不忘多看林轻歌一眼,目光中带着探究。
“林小姐请坐。”萧景珩在主位坐下,含章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谢殿下。”林轻歌依言落座,姿态从容。
萧景珩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欣赏与一丝复杂:“父皇将你派来协助查账,说实话,本宫起初也有些意外。不过,寿宴之上,林小姐之才情胆识,令人印象深刻。此次漕运账目混乱,牵扯甚广,正需林小姐这般心思缜密、不畏强权之人相助。”
“殿下过誉了。臣女才疏学浅,只愿尽绵薄之力,不负陛下与殿下信任。”林轻歌语气平淡,将功劳推给皇帝。
萧景珩笑了笑,不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漕运修缮款项,始于三年前,涉及工部、户部乃至地方漕督衙门,账册堆积如山,表面看似平顺,实则漏洞百出。有虚报工料,有中饱私囊,更有甚者,将款项挪作他用。此前派去查账的官员,非死即伤,要么便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他语气凝重,透露出此案的棘手。
林轻歌静静听着,心中明了。这哪里是查账,分明是捅马蜂窝。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手段狠辣,连朝廷命官都敢动。皇帝将她塞进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查清账目,更是想借她这个“变数”,打破原有的平衡,甚至……引出幕后的大鱼。
“账目现在何处?”林轻歌问道。
“大部分账册已运至府中库房,由专人看守。林小姐可随时查阅。”萧景珩道,“含章会协助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她。另外,本宫拨了两名可靠的侍卫给你,负责你的安全。”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轻歌一眼,“此案凶险,林小姐务必小心。”
“臣女明白。”林轻歌点头。太子的提醒并非虚言,从踏入太子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置身于漩涡中心。
萧景珩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让含章带林轻歌去库房熟悉环境。
太子府的库房位于府邸深处,守卫极其森严。打开厚重的铁门,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和卷宗架,上面标注着年份和部门,漕运相关的账册占了足足半个库房。
林轻歌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物料采购、人工支出,数字庞大,条目繁琐。若用常规方法核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她并非寻常查账官员。末世生存,让她对数字、细节和逻辑矛盾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更重要的是,她身怀异火和精神力,或许能找到一些非常规的突破口。
“含章姑娘,”林轻歌放下账册,问道,“之前查账的官员,可曾发现什么共同点?或者说,他们是在查证哪一类问题时出事的?”
含章沉吟片刻,答道:“回小姐,据奴婢所知,几位大人似乎都是在试图追查一批特定年份的‘特种石料’和‘水下工事’款项时,遭遇不测。那部分账目看似清晰,但与实际漕河道闸的修缮情况对不上。”
特种石料?水下工事?林轻歌心中一动。这听起来,似乎不单纯是贪腐那么简单。大规模的水下工事,需要特殊的材料和工艺,绝非普通官员能轻易动手脚的。
“我知道了。”林轻歌点点头,“从明日起,我便开始查阅这些账册。劳烦含章姑娘先将最近三年所有涉及‘石料’和‘水下工事’的卷宗找出来。”
“是,小姐。”含章应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林小姐,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果然非同一般。
接下来的几日,林轻歌便泡在了太子府的库房中。她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每日埋首于浩如烟海的账册之间。含章尽职地为她准备茶水点心,整理卷宗,那两名侍卫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库房外。
林轻歌的查账方式极为奇特。她并非逐字逐句核对,而是以精神力快速扫过账册,捕捉其中的数字规律、笔迹差异、以及任何不合理的逻辑关联。同时,她指尖偶尔会跳跃起一缕微不可察的异火,轻轻拂过账册的纸张和墨迹。异火对能量的敏感,让她能察觉到某些账页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异常能量波动,那可能是特殊墨水、或是经过高手篡改留下的痕迹。
这种方法效率极高,不过数日,她便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梳理出了几条可疑的线索。其中,最让她在意的是,一批标注为采购自“南疆黑曜石”的账目,数量巨大,价格高昂,但根据她查阅的工部验收记录和漕督衙门的施工日志,实际用于河道闸口的黑曜石数量,远低于采购量。而且,那批黑曜石的最终去向,账目上含糊其辞,似乎被刻意模糊了。
南疆黑曜石……林轻歌想起墨羽腰间的玉佩,以及黑暗神殿可能存在的南疆背景。这仅仅是巧合吗?
就在她专注于账目时,太子府内的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
这日午后,林轻歌正在核对一卷关键的工料清单,库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放肆!本郡主的路你也敢拦?!”一个骄横的女子声音响起。
“郡主恕罪!太子殿下有令,库房重地,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是侍卫阻拦的声音。
“哼!本郡主是来看望未来嫂嫂的,怎么?太子哥哥的府邸,本郡主还进不得了?滚开!”
未来嫂嫂?林轻歌眉头微蹙。就听得脚步声逼近,库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一名身着鹅黄色华丽宫装、容貌娇艳却眉宇间带着几分跋扈的少女,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闯了进来。正是太子的胞妹,备受宠爱的安宁郡主,萧景玉。
萧景玉目光挑剔地扫过堆满账册、略显凌乱的库房,最后落在坐在案几后、依旧从容不迫的林轻歌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屑。
“你就是林轻歌?”她扬起下巴,语气倨傲,“听说你有点本事,把皇祖母哄得挺开心?不过,查账这种粗活,可不是你这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该干的。别到时候账没查明白,反而惹一身骚,连累了我太子哥哥的名声!”
含章脸色微变,上前一步:“郡主,林小姐是奉陛下和殿下之命……”
“闭嘴!这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说话吗?”萧景玉厉声打断含章,目光重新盯住林轻歌,“本郡主警告你,安分守己些,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攀高枝!太子妃之位,可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觊觎的!”
林轻歌缓缓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萧景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郡主殿下的话,轻歌记下了。不过,轻歌在此,是奉皇命办事,为朝廷分忧,并非为了攀附谁。至于太子妃之位……”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轻歌从未想过,也不敢想。郡主多虑了。”
她这番不软不硬、直接将对方顶回来的话,让萧景玉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你敢顶撞本郡主?!”
“轻歌不敢。”林轻歌站起身,微微屈膝,“只是陈述事实。若郡主无事,轻歌还要继续核对账目,陛下和太子殿下还等着结果。郡主请自便。”说罢,她竟真的重新坐下,拿起账册,不再看萧景玉一眼。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直接的顶撞更让萧景玉难堪!她气得脸色通红,指着林轻歌:“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给我等着!”说罢,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走了。
含章松了口气,担忧地看向林轻歌:“林小姐,安宁郡主她……性子骄纵,您今日得罪了她,恐怕日后……”
“无妨。”林轻歌头也不抬,继续看着账册,“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
她心中冷笑。这安宁郡主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是有人想借她之手,来试探自己的态度,或者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是三皇子?还是太子府里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看来,这太子府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不过,她林轻歌最不怕的就是水深。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账册上,指尖在那批“南疆黑曜石”的条目上轻轻划过。
或许,该找个机会,去会一会那位“墨公子”了。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