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飞机降落在哥本哈根机场时，舷窗外的晨光像一层薄薄的金纱，轻轻覆盖在徐潇潇的脸上。
她解开安全带，动作慢得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不是普通的出行，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离，一次撕开裂肺后的新生。
清冽的海风混杂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刺穿了她最后的恍惚。
这里没有京北永远堵不完的车流，没有温澜州身上挥之不去的压迫感，更没有徐家那座华丽牢笼的影子。
徐潇潇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肺部被这种陌生的清冷填满，她尝到了，这就是她拼尽一切换取的自由的味道。
领取行李时，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所有东亚面孔的人群。
新办的丹麦电话卡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边角硌着掌心的软肉，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出租车载着她驶向老城区，窗外的风景是陌生的宁静。
她忽然掏出手机，指甲抠开卡槽，取出那张旧SIM卡，没有丝毫犹豫，指尖一松，它便悄无声息地坠入了车载垃圾桶的黑暗里。
连同那里面存储的，温澜州深夜发来的晚安，父亲不耐烦的斥责，柳眠眠虚情假意的问候，以及她过去三十一年积攒的所有狼狈与不堪，一同埋葬。
公寓的丹麦房东老太太笑容和蔼，生硬的英语配上一小罐自制果酱，是徐潇潇收到过最温暖的礼物。
门在身后关上。
四十平米的小空间，地板老旧，家具简单，没有水晶灯折射虚幻的光。
她却靠着门板，无声地笑了起来。
行李箱被打开，里面是简单的衣物和她的绘画工具。
那些温澜州送的奢侈品裙子，那些他喜欢的百合味香水，早已被她像丢弃腐肉一样，彻底留在了京北。
新的生活就此铺开。
她报了语言班，每天清晨七点，准时背着书包穿过石板路。
陌生的字母和发音像绕口的咒语，她常常因为一个错误而面红耳赤，也曾在全班注视下因听不懂提问而窘迫得想钻进地缝。
可每当这时，温澜州那句“她离不开我”，父亲在发布会上的冷漠眼神，就会化作她舌尖的铁锈味，逼着她把每一个单词咬得更准，更狠。
下午的时光属于画画。
餐桌就是她的画室。
最初提笔，手腕的记忆总想勾勒百合的轮廓——那是温澜州的偏好，是她三年替身生涯的烙印。
笔尖每次都会猛地顿住，然后，她近乎粗暴地蘸取另一种颜色。
渐渐地，她的画布被大片大片的红色占据。
那是肆意燃烧的罂粟，带着不顾一切的诱惑；那是迎光而立的向日葵，充盈着饱满到快要炸裂的生命力。
她不再取悦任何人，只顺从内心的野兽，让所有委屈、愤怒、不甘，都通过笔触和色彩，彻底宣泄。
有时画到深夜，她捧着一杯热牛奶站在窗前。
楼下路灯昏黄，偶有相依的身影走过，低语的情话被风送来碎片，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心安。
而此时的京北，早已因为她的人间蒸发，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