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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程的航班上,经济舱和头等舱被一道帘子隔开,也隔开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头等舱里,刘司长一行人之间的空气几乎是凝固的。王副团长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看看李丹那张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再瞥一眼闭目养神、眉心却拧成一个疙瘩的刘司长,又把话咽了回去。从戛纳灰溜溜地离开,他们甚至没跟电影节组委会正式道别,像一群打了败仗的逃兵。李丹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展映厅里那雷鸣般的掌声,以及那些国际名流看向凤三娘时,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敬意。那每一声掌声,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的脸上。他引以为傲的“交响史诗”,在那种原始的、粗粝的生命力面前,竟显得如此空洞、滑稽。他想不通,自己经营半生的“高级艺术”,怎么就输给了一个乡下戏班子?

刘司长则是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戛纳的惨败,不仅仅是丢了面子。张老、吴老,还有那个新冒出来的赵季平,这几座大山联合起来的分量,足以让他在部里的位置摇摇欲坠。他几乎可以预见,回到北京后,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降低这件事的影响,把责任推卸出去。陈玄,对,就是陈玄!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人,破坏了“国家统一安排”,煽动媒体,勾结外国记者,才导致了这次的“外交事故”。他必须把调子定成这样。

帘子另一头的经济舱,气氛则要轻松得多。何平山兴奋得像个孩子,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那些外媒的报道,虽然大多是法文和英文,他看不懂,但光看那些配图,看凤三娘站在舞台中央的照片,就足够他乐上半天了。“陈总,你看,你看!《世界报》!这可是大报纸!他们用了整整一个版面!”

王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正跟空姐用蹩脚的英语加手势,试图再要一份飞机餐,理由是刚才那份“不够塞牙缝的”,把周围的乘客都逗笑了。叶尘戴着耳机,靠在窗边,手指在腿上无声地弹奏着,似乎还在回味着那场演出的余韵。

凤三娘很安静,她只是看着窗外的云海,眼神平静。对她而言,戛纳的喧嚣已经过去,那些赞誉和掌声,如同这窗外的云,飘过便散了。重要的是,她把祖宗的歌,唱给了该听的人听。更重要的是,她身边的这个年轻人,陈玄,守住了《沙州行》的魂。

陈玄没看手机,也没参与他们的热闹。他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什么,神情专注。何平山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个详细的计划书,标题是——《<沙州行>原始曲谱数字化典藏与活态传承方案》。

“陈总,你这是……”

“未雨绸缪。”陈玄头也不抬,“戛纳我们是赢了,但只是赢了第一回合。刘司长这种人,不会轻易认输。回到国内,他肯定会想别的办法。我们手里的这份原始曲谱,既是我们的王牌,也是他最想抢走的‘罪证’。与其等着他来夺,不如我们先主动出击。”

何平山看着方案里那些“建立数字档案库”、“与国家图书馆合作”、“启动高校学术研究项目”等字眼,眼睛越来越亮。他明白了,陈玄这是要将《沙州行》彻底公开化、学术化,让它从一个“民间私藏”,变成一个公共的、受保护的文化研究对象。一旦如此,任何个人或小团体想要再染指它,就等于是在挑战整个学术界和公共舆论。

“高,实在是高!”何平山一拍大腿,“这一下,就把刘司长想给我们扣的‘私藏国宝’的帽子,给掀飞了!”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当陈玄一行人推着行李走出到达大厅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

没有官方组织的欢迎仪式,没有红地毯和鲜花。但是,出口处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自制标语。“欢迎百鸟社回家!”“凤三娘,您是我们的国宝!”“《沙州行》,中国的魂!”甚至还有人把王虎那张在戛纳被抓拍的、怒目圆睁的照片打印出来,下面配着一行大字:“真男人,不解释!”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数十家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们。与戛纳不同,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凤三娘和陈玄身上。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挤到最前面,激动得满脸通红:“凤班主!陈总!我们是在网上看了苏菲女士的报道和现场视频!太……太牛了!那才是我们想听到的声音!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真正的《沙州行》带了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有人甚至自发地唱起了那段稚嫩的、带着沙州口音的《祈福》。“……有人吗?”起初只是零星几声,很快,汇成了一片笨拙却真诚的大合唱。

凤三娘怔住了。她一辈子都在小镇的戏台上唱,台下坐着的,永远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为她的歌声而来。她的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王虎看着那张印着自己头像的巨大海报,挠了挠头,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对身边的叶尘嘟囔:“这帮小子,还挺有眼光。”

陈玄护着凤三娘,一边微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一边在媒体的簇拥下艰难地前行。他知道,苏菲的那篇报道,以及张老他们在背后发动的舆论力量,在国内引起了多大的波澜。戛纳的“艺术对决”,通过互联网,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关于文化自信、关于传统与创新的全民大讨论。他们,成了这场讨论的中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出口,刘司长和李丹等人也走了出来。他们看到这边的盛况,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没有一个记者理会他们,没有一个闪光灯为他们亮起。他们就像是舞台剧里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被彻底地无视了。

李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挺直了腰板,似乎还想维持着“国家级艺术家”的体面。但当他看到一个记者为了挤到陈玄面前,差点撞到他身上,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时,他那点可怜的自尊,被彻底碾碎了。

刘司长则更加不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低了帽檐,快步走向停车场。那狼狈的样子,像极了过街老鼠。他钻进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用力地关上车门,仿佛要隔绝外面那刺耳的欢呼。

车里,王副团长愤愤不平地骂道:“这帮媒体,全都瞎了眼吗!我们才是官方代表团!”

刘司长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陈玄,眼神阴鸷。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周,是我。事情你都听说了吧?……对,影响很坏。我怀疑,陈玄手里的那份所谓的‘原始曲谱’,来路有问题,甚至可能涉及……文物走私。对,你先别声张,让文物局的同志准备一下。我们需要以‘保护国家财产’的名义,对这份曲谱进行‘鉴定和保管’。记住,要快,别等他们反应过来。”

挂了电话,刘司长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陈玄,你以为赢了舆论就赢了一切吗?在我的地盘,游戏规则,还是我说了算。艺术上我赢不了你,那我就在规则上,玩死你!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喧嚣渐渐平息。陈玄拒绝了所有媒体的专访,只通过公司官微发了一份声明,感谢大家的关注与支持,并表示百鸟社将稍作休整,潜心准备后续的演出。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低调。舆论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刘司长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机场那通电话,他虽然没听见内容,但从刘司长那阴狠的眼神里,他已经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来自权力的傲慢与反扑。

果然,麻烦不请自来。

这天下午,陈玄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何平山、凤三娘商讨那份《活态传承方案》的细节。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秘书小张探进头来,脸色有些紧张:“陈总,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文化市场综合执法总队和文物局的,要找您。”

何平山一听,手里的茶杯都抖了一下:“这么快?”

陈玄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笔。“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四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国字脸,不苟言笑,亮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是市文化执法总队的。这位是文物局的钱处长。陈玄先生是吧?我们接到举报,你从境外带回一份疑似具有重大历史价值的古代乐谱,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相关规定,我们需要对该物品进行查验和鉴定。”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何平山当场就火了:“什么叫‘疑似’?什么叫‘举报’?那《沙州行》的曲谱是我们百鸟社祖上传下来的,怎么就成了你们要查验的东西了?”

钱处长推了推眼镜,官腔十足:“何先生,请你冷静。我们是依法办事。正因为它的价值重大,才更需要由国家专业机构进行鉴定和保管,以防流失或损坏。这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国家的文化遗产。”

“保护?”凤三娘一直没说话,这时冷冷地开了口,“我凤家几代人,靠着命护了它上百年,没让它损坏。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需要你们来‘保护’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让那几个气势汹汹的执法人员都为之一窒。

陈玄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但眼神里却毫无笑意:“几位领导,喝茶。这事儿,确实是个大事。我们也非常支持国家保护文化遗产的工作。”

他话锋一转:“不过,据我所知,文物的鉴定和征集,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程序。首先,得有证据证明它是‘文物’。其次,即便是文物,私人合法持有的,国家也是以征购或奖励的方式进行收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上门‘查验’吧?钱处长,您是专家,我说的对不对?”

钱处长被他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法规还挺熟。他哼了一声:“我们现在就是来执行第一步,查验!鉴定它到底是不是文物。如果你们拒不配合,就是妨碍公务。”

“我们当然配合。”陈玄笑呵呵地说,“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在查验过程中,有个磕碰,或者……丢了一页两页的,这个责任谁来负?我们小门小户,可担待不起。”

这话一出,钱处长的脸色变了。这是在暗示他们可能会做手脚。

“你什么意思!”他身后一个年轻的执法队员忍不住喝道。

“没什么意思。”陈玄摊开手,“我只是想把手续做规范。既然是公事公办,那我们最好请个第三方来做个见证,免得将来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比如,请公证处的人来,或者……请媒体的朋友们来,大家一起见证一下这个‘依法办事’的全过程,您看怎么样?”

“你敢威胁我们?”钱处长气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不敢不敢。”陈玄摆摆手,“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敢威胁领导。我只是觉得,这《沙州行》的曲谱,现在全国人民都盯着呢。咱们做事,还是公开透明一点比较好,免得落人口实,对不对?您说,万一明天报纸上登出来,说文化执法部门‘突袭’百鸟社,‘强抢’国宝,这多影响政府形象啊。”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王虎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刚练完功,一身的汗,手里还提着两只沉甸甸的铁胆。他一看这架势,把铁胆往桌上“哐当”一放,整个桌子都震了一下。

“怎么着?想抢东西?”王虎眼睛一瞪,那股子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煞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办公室,“我告诉你们,谁敢动那个盒子一下,我让他横着出去!我这有套祖传的‘正骨’手法,正好给几位领导松松筋骨!”

那几个执法人员被他这阵势吓得后退了一步。钱处长又气又怕,指着陈玄:“你……你们这是暴力抗法!”

“钱处长,别激动,自己人。”陈玄不紧不慢地按住王虎的肩膀,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老吗?我是陈玄。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有个事儿,想请教您一下。对,关于《沙州行》曲谱的事。今天市里文化执法总队和文物局的同志上门了,说接到举报,要对曲谱进行‘查验和保管’……嗯,对,钱处长就在我边上。他说这是依法办事。我想问问您,咱们部里,是有这么个新规定吗?”

陈玄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张老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胡闹!谁给他们的胆子!《沙州行》是百鸟社的传家之宝,是活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什么时候成了需要他们去‘保管’的死文物了?把电话给那个姓钱的!”

钱处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他听出来了,这是文化部退下来的老领导,张副部长的声音。他哆哆嗦嗦地接过电话,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喂……张……张老……”

“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张老的声音如同惊雷。

“我……我是市文物局的,我叫钱……钱明。”

“钱明是吧?我记住你了。谁让你去的?刘司长吗?你告诉他,这件事,部里已经定性了,是重点扶持的非遗传承项目!你们现在打着‘保护’的旗号去骚扰传承人,是想干什么?想跟部里的政策对着干吗?我给你十分钟,带着你的人,马上从陈玄那里离开!后续的处理,你等着纪委的通知吧!”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钱明握着手机,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看看陈玄,又看看凤三娘,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伴,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那个……陈总,凤班主……”钱明的声音都在打颤,“这……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看……”

陈玄收回手机,脸上的笑容依旧客气,但说出的话却让钱明如坠冰窟。

“钱处-长,来都来了,茶还没喝呢。别急着走啊。要不,我再给《世界报》的苏菲女士打个电话?她对咱们国家的文物保护政策,一直很感兴趣。”

“不不不!不用了!”钱明魂都快吓飞了,连连摆手,“我们马上走,马上走!打扰了,实在对不起!”

说完,他带着他的人,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王虎放在桌上的那对铁胆都没敢再多看一眼。

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何平山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帮狗仗人欺的东西!太险了!”

王虎拿起铁胆,在手里掂了掂,撇撇嘴:“怂包。”

凤三娘看着陈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她知道,今天若是没有陈玄这番软硬兼施、有理有节的应对,光靠她和王虎的强硬,恐怕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僵,正中对方下怀。

陈玄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执法车仓皇离去,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

“这只是个开始。”他轻声说,“刘司长这一招不成,肯定还有后招。我们不能总是被动防守。”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把曲谱藏起来,或者把它供起来,都不是最好的保护。最好的保护,是让它活起来,长在所有人的心里。到那个时候,谁想动它,谁就是与天下人为敌。”

他拿起桌上那份刚刚讨论了一半的方案,眼神坚定。

“何叔,凤班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方案,必须马上启动。而且,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更大胆的想法?”何平山精神一振,凑了过来。

陈玄在办公室的白板上,挂上了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他的手指,从北京出发,一路向西,划过太行,越过黄河,最终点在了地图西北角的一片黄色区域上——沙州,今天的敦煌。

“刘司长他们想把《沙州行》的曲谱,变成一件锁在博物馆里的死物。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陈玄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我们要让它,回家。”

“回家?”王虎有些不解。

“对,回家。”陈玄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们不搞什么高大上的剧院巡演。我们就组织一个‘《沙州行》归乡之旅’。从北京出发,一路西行,沿着古丝绸之路的路线,穿过那些曾经的归义军故地。我们不住五星酒店,就住民宿,搭野台。我们不卖票,就唱给沿途的乡亲们听。我们要把这首离家百年的歌,重新带回那片土地,让黄沙和戈壁,再次听到它们熟悉的声音。”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何平山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他被陈玄这个天马行空,却又无比契合《沙州行》灵魂的想法给震住了。这不是一次商业演出,这是一次文化上的朝圣。

凤三娘的眼中,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情感波动。她喃喃自语:“归乡……回家……”这两个词,像是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最深沉的闸门。她唱了一辈子《沙州行》,唱的便是那份百年归乡的执念。而现在,陈玄要带着这首歌,真正地踏上归乡之路。

“我同意。”凤三娘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迅速地对陈玄的提议做出回应,“就算唱到嗓子哑了,我也要把这首歌,唱回沙州。”

“可是……”何平山回过神来,提出了现实的问题,“陈总,这个想法太好了!但是,这么长的路线,这么多人,吃穿住行,还有设备、安保……这得花多少钱?我们公司现在的资金……”

“钱不是问题。”陈玄笑了,“我们这次去戛纳,虽然没赚到钱,但赚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名声。你信不信,只要我把这个‘归乡之旅’的计划放出去,有的是人愿意给我们投钱。”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们不接受商业冠名。但我们可以接受‘文化公益捐助’。比如,张老和吴老他们背后的几个文化基金会。还有,我们可以在网上发起众筹,让那些在机场支持我们的年轻人,也参与进来。每个人捐的不多,十块、二十块,但他们会觉得,自己也是这次‘归乡之旅’的一份子。这是最好的宣传。”

“还有,”陈玄看向叶尘,“我们这次,要全程录像,做一部纪录片。就叫《归乡》。苏菲女士,肯定会对这个题材感兴趣。到时候,纪录片的版权,又能解决一部分资金问题。”

一个完整而周密的计划,在陈玄的脑中已然成型。他不仅要完成这次艺术上的朝圣,还要把它变成一次成功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文化事件。

计划一定,整个团队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陈玄首先联系了张老和吴老,将“归乡之旅”的计划和盘托出。两位老先生听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张老只说了一句话:“陈玄,你这个后生,了不得!放手去做!钱不够,我们给你补!人不够,我们给你交!谁敢拦路,我们给你平!”

吴老教授更是激动,当即表示要亲自带队,组织一个学术考察团,全程跟随,沿途进行田野调查和历史考证,为这次“归乡之旅”提供最坚实的学术支持。

消息很快传开。文化部内部,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正在发生。刘司长指使下属“抢夺”曲谱的事情,被张老捅到了更高层。据说,部长在会议上拍了桌子,点名批评了某些干部“官僚主义作风严重,与民争利”。刘司长被停职检查,他那个“国家工作组”也灰飞烟灭。李丹和他的“华夏天音歌舞团”,则彻底成了业内的笑柄,据说李丹已经递交了长假申请,闭门不出了。

而陈玄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归乡之旅”的众筹计划一上线,短短一天之内,就突破了百万大关。无数的年轻人涌入众筹页面,留下了滚烫的留言。

“不多,一包烟钱,请凤班主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是一名历史系的学生,我的毕业论文就写归义军!谢谢你们让历史活了过来!加油!”

“坐标兰州,等你们来!牛肉面管够!”

苏菲得知这个计划后,二话不说,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带着她的团队,从法国直飞北京。她对陈玄说:“陈,你正在创造历史。我必须在场。”

一切准备就绪。

半个月后,一个清朗的秋日早晨。

北京城外的一处空地上,几十辆越野车和物资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车身上,统一喷涂着“《沙州行》归乡之旅”的字样,旁边是一幅写意的骆驼商队在夕阳下行走的剪影。

百鸟社的众人,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凤三娘站在车前,望着西方的天际线,神情肃穆。王虎兴奋地检查着车辆轮胎,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何平山拿着一个大喇叭,跑前跑后地指挥着物资装车,忙得不亦乐乎。

陈玄走到凤三娘身边,递给她一个装满了温水的水壶。

“班主,准备好了吗?”

凤三娘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我一辈子,等的或许就是今天。”

陈玄笑了。他转过身,面对着整个车队,面对着那些年轻的志愿者,以及吴老教授带领的学术团队,拿起了对讲机。

“各位,我们的油箱是满的,我们的行囊是满的,我们的心里,也是满的。”他的声音通过对讲机,清晰地传到每一辆车里,“这条路,一千多年前,张议潮走过。今天,我们带着他的歌,重新踏上征途。这不是一次演出,这是一次寻找。去寻找我们的根,去告慰那些不死的魂。”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出发!”

车队引擎轰鸣,卷起一阵尘土,如同一条钢铁巨龙,浩浩荡荡地驶向了通往西方的公路。

远方,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整个天际染成了壮丽的金色。

车队里,有人打开了音响,放出了戛纳那场演出的录音。

那苍凉的、穿越千年的歌声,再次响起。

“……有人吗?”

这一次,回应它的,是车轮滚滚,是引擎轰鸣,是上百颗奔向故土的,滚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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