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冰面如寒冰,浑身煞气,左手持剑,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纪蘅刚站起来,差点被那寒光闪闪的刀刃亮晕过去,脸颊肉挤出笑,道:
“二爷这是做什么?这里可是佛门清静之地,哪里来的奸夫?”
傅砚冰眯眼看她,纪蘅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手指勾起散落的鬓发,别在耳后,没过一会儿又掉下来,她又用手去勾。
妇人一缕头发勾弄半天,削葱似的指头,在细长白皙的颈侧绕啊绕,绕得他一股子无名邪火。
“你们都出去”
傅砚冰冷声吩咐。
纪蘅身子一颤,心里怕,却又无可奈何。
傅砚冰身后,全是带刀侍卫。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着傅砚冰与她。
看着傅砚冰找她的奸夫,看着傅砚冰充满妒火的眼神,看着伯兄与弟妹之间的暗通款曲…
纪蘅的背上冒起冷汗,羞耻感爬上脊骨,刺得她后脑勺发麻,藏在袖子里的手发抖。
她咬着唇,眼睁睁地看着金桂被侍卫带走。
大门关上,背后不知多少闲话。
“二爷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地来捉奸,想将妾的名声扔在地上踩吗?”
这人进来时也不知有多少眼睛看见,若传到文正公府去,纪蘅呼吸一窒,又恐又惧。
他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是先摆起谱来?
傅砚冰冷笑:
“平白无故?纪蘅,我再问你一遍,奸夫在哪?”
“没有!妾身从没有…”
“砰!”
辩解的话尚未说完,傅砚冰拽过她的手,举过头,向后压。
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
那双寒意逼人的眼睛直压下来。
她被压在一块冰冷坚硬的乌木上,手腕被紧紧箍着,压在身后。
怒火中烧的凤眼,灼灼地亮起来,直盯着她,眼中金银交错,竟有勾魂摄魄的美感。
他在真切地为她嫉妒、发昏、愤怒。
纪蘅一时看住了。
“最后一遍,纪蘅,他在哪?”
淬了冰似的声音,让纪蘅回过神。
她被压在藏了人的乌木衣柜上。
隔了一道板。
身前是咄咄逼人的夫兄。
身后是被迫藏匿的竹马。
而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身前,傅砚冰灼热的呼吸。
身后,许笙轻轻的响动…
她只有一颗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她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都到了这时候,承认与不承认,都是错。
傅砚冰都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
面前的妇人垂下细长白皙的颈项,再抬起头,欺霜赛雪的面孔,黑眸清冷:
“爷想让我说什么?爷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又想让我说什么?”
“呵”
傅砚冰被她气笑了。
她居然反过来指责他?
她居然敢指责他?
到底是谁偷人被抓了现行?
“你这是在怪我?”
“妾身不敢”
他看她敢得很!
忽然,素白的手抚上他的胸膛,傅砚冰的心脏剧烈跳动。
傅砚冰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移。
他以为她会服软。
他以为她会道歉。
他甚至想好如何找个台阶下。
然而。
纪蘅却推开了他,冷冷冰冰,一副不想与他再有瓜葛的样子。
“二爷起了疑心,我说什么都没用”
她侧过脸,瘦削的下颌,十分绝情。
傅砚冰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他扯过纪蘅的手,逼着她正脸看自己:
“纪蘅,你当我是什么?!”
“你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方才我一进门,便从窗子里看见,你与那许笙拉拉扯扯!”
“你那样含情脉脉地看他!怎么?看他有几分姿色,就春心萌动了?看他有几分像傅砚云那书生酸气,就把持不住了?”
“你心里到底能装得下多少人?!”
傅砚冰的理智几乎被妒火吞噬殆尽。
一时被洞察了心思,纪蘅轻微咳嗽两声,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此事根本就是傅砚冰越界,他来菩提寺做什么?
还这般大张旗鼓,声势浩大。
生怕别人不知道。
大不了一拍两散!
“说话!”
傅砚冰看着她冷冰冰的姿态,心中莫名慌乱。
“妾身对爷”
“无话可说”
琉璃般透明澄净的黑眼珠,淡淡地看过来。
这妇人抽出自己的手,他一时之间忘了拦。
她从乌木衣柜前走开,身姿潇洒,道:
“二爷想看便看吧”
“看过之后,我们便恩怨两消,我还了你的恩,二爷也别再怨我”
傅砚冰的瞳孔瞬间睁大,左手向下摁住剑柄:
“你什么意思?”
“我便是这样的人,二爷能接受,我们继续,不能接受,就散了”
“你要我忍?我不仅要忍傅砚云那个死人,还要忍许笙这个奸夫?!”
“纪蘅你到底记不记得你是文正公府的寡妇?!”
“妾身当然记得,妾身无一日不在为文正公府立贞节牌坊!”
话说到这个地步,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步。
瞧着他面目狰狞的样子,纪蘅却是品出了几分真心来。
发红的眼尾,执拗疯狂的眼神,眼底不可置信的无奈···
文正公府的二公子,长公主独子,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为了她与旁人莫须有的奸情,气得发昏,气得失去理智,气得恨不得拿剑捅向那面乌木!
恨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奸夫砍死!
狠狠一拳,砸在乌木板上,震天响。
房内一时静寂无声。
只余三人急促的呼吸声。
纪蘅在赌,赌他对自己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傅砚冰再抬头,眼尾发红,眼眶里充斥着红血丝,捏住她的肩膀,那力道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恨声道:
“你好狠的心!”
纪蘅的嘴角轻扬,她赌赢了。
他心里有她,他舍不得,即使她有别的人,他也舍不得。
先表明情意的人,总是要被拿捏的。
她第一次伸出手,主动拉过他的手腕,他的手掌被剑柄硌得通红。
葱白似的指尖,滑过他的掌心,冰冰凉凉。
“我与爷,岂是他人能比的?”
妇人狐狸似的脸,一歪,漆黑的瞳孔认真看向他,仿佛这世间只专注于他。
骗子。
傅砚冰抽回手,冷冷道:
“少哄我”
他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似要再与她理论一番。
但此时外面匆匆进来一侍卫,应是有紧急公务,他面色一变,即刻要走,走前还不忘威胁她:
“此事没完!等回府后,我定不饶你!”
这妇人竟然嘴角挂笑:
“妾身等着”
傅砚冰临走前,瞪了一眼乌木柜子。
奸夫!
都给我等着!
纪蘅目送他远去,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傅砚冰走后,金桂也得以进来:
“奶奶!”
“我无事”
金桂握住她的手,一脸不可思议,这都没事?
她看傅二爷来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至少要死一个。
“外头怎么样?”
“外头…府里的人都不见了,全是二爷的人,应当…应当无人看见”
那便好。
此时,乌木衣柜里传来些许响动。
“快,快把笙哥放出来!”
纪蘅差点忘了这号人物,和金桂一起,忙把衣柜门打开。
许笙有些狼狈地跳出来,汗湿了鬓发,黏在脸旁,倒更俊美了。
“笙哥,委屈你了”
许笙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纪蘅:
“大小姐,这傅二爷是不是…强迫于你?”
金桂心里暗叫不好,又多了一人知道了小姐和二爷的冤家官司。
这小姐可怎么说,她与二爷之间简直是笔糊涂账…
耳边传来女子啜泣的声音。
金桂惊讶扭头,却见小姐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而笙少爷也是一脸心疼,轻声细语地安抚道:
“小姐若有需要,许笙愿倾尽所有,只为小姐能平安喜乐”
金桂目瞪口呆。
纪蘅颤抖着肩膀,从指缝里偷瞄许笙:
“真的?”
“绝无虚言”
“那我倒还真有一事,要麻烦笙哥…”
小姐附在笙少爷耳边窃窃私语。
金桂看了眼前一黑,小姐啊,您是寡妇啊!
无可奈何,身子一转,去给两人守门了。
小姐愈发有当年未出阁前的祸水姿态了···
回府已近黄昏。
刚下马车,纪蘅便见银纹在门前候着,略皱了皱眉。
果然,刚到芝兰院,三太太就唤纪蘅过去。
走在抄手游廊里,金桂悄悄与她说:
“银纹那吃里扒外的蹄子,奴婢瞧着她往三太太院子里鬼鬼祟祟地去了,定是去通风报信了!”
纪蘅点点头,心里默默打了个算计。
三夫人把纪蘅叫过去,大骂一通。
“你一个寡妇,在外面待这么久作死啊?!脸面要不要了?别以为我的云儿死了,你就能逍遥自在!你得为云儿守一辈子!下贱的娼妇!以后不准一人出门!”
三太太一个瓷瓶砸过来,碎在纪蘅身侧。
“还有你那个爹,什么破玩意儿都往府里送!送的什么杭绸,不值钱的时兴货儿!没有一点庄重体面!”
“都是儿媳不好,请夫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纪蘅跪在地上,没有情绪。
三太太不是因为她晚归发怒,而是为了纪家没给的一千两指桑骂槐。
见她无悲无喜,跟泥塑似的,三太太也觉得没意思,忿忿放下茶杯,斥骂道:
“还不滚出去!想混在我房里吃晚饭不成?!”
纪蘅自是乐得退出去。
刚出门,还在三夫人的院子里,纪蘅就甩了银纹一巴掌,骂道:
“吃里扒外的东西!”
打的时候太用力,一时没有站稳,一个有眼力见的小丫鬟,跑过来扶住她。
一抬头,正是玢儿。
纪蘅握着玢儿的手,怒骂银纹:
“眼里没活的懒骨头!我是做了什么孽,收你这么个丫头?!夫人的外院丫鬟,都比你伶俐些!”
银纹低头,哭着抹眼泪。
敞开的窗户后,三夫人正站着,看得分明。
出了三夫人的院子,金桂疑惑:
“奶奶为何要特意点出玢儿?三太太若察觉到了,咱们还怎么把玢儿弄出来?”
“就是要点出来,要太太知道,才好走下步棋,你且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