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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镇北军进驻孟门关的第三天,雪终于停了。太阳挣扎着从云层里钻出来,给覆盖着积雪的关城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辉,屋檐上的冰棱滴答作响,融化的雪水在地上汇成细流,带着些暗红的血渍,蜿蜒着淌向关外的荒原。

林缚坐在城楼的石阶上,看着镇北军的士兵在关内操练。他们穿着崭新的铠甲,握着锃亮的长枪,队列整齐,步伐铿锵,和那些穿着破烂、伤痕累累的守关人比起来,像两群截然不同的人。

“在想什么?”萧策走了过来,左臂已经换了新的夹板,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他手里拿着两个白面馒头,递了一个给林缚,“秦将军让人送来的,尝尝。”

林缚接过馒头,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这几天镇北军带来了不少粮食,王大娘的灶房终于不用再煮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了,甚至能蒸出雪白的馒头。可他总觉得,这馒头的味道,不如王大娘掺了野菜的菜团子实在。

“在想赵大爷。”林缚咬了一口馒头,面香在嘴里散开,却没什么滋味,“昨天去看他,他还是不认人,就抱着那块令符念叨,说援军来了,他能交差了。”

赵老栓被从密道里救出来后,就一直躺在王大娘的灶房旁边,发着高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镇北军的军医来看过,说他是积劳成疾,能不能挺过去,全看天意。

萧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人,关里还有很多。只是以前我们没发现,或者说……没在意过。”他顿了顿,看向操练的士兵,“秦将军说,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要重修孟门关,还要增派守军。以后,这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是吗?”林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增派守军,是好事。可那些守军,会像赵大爷那样,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密道吗?”

萧策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他知道林缚说得对。镇北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却少了些守关人骨子里的韧劲——那是被逼到绝境里,用命熬出来的狠劲。

“秦将军找你了?”林缚转移了话题。昨天他看到秦峰把萧策叫到了临时帅帐,谈了很久。

“嗯。”萧策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他说,家父在朝中受了排挤,这次能派出援军,已经是费尽了力气。还说……让我跟他回镇北军大营,暂时避避风头。”

“你答应了?”

“没。”萧策摇了摇头,“我说,孟门关还需要人守。秦将军没再劝,只是让我再想想。”他看向林缚,“你呢?秦将军说,想让你留在镇北军,给你个队正的职位,领饷银,穿铠甲。”

林缚愣了愣,随即笑了:“我?就算了吧。我不是当兵的料。”他想起在青萍村的日子,想起陈春桃塞给他的杂粮馍,想起老秀才那本皱巴巴的药书,“我还是想去找我妹子。”

“找到之后呢?”萧策追问。

“找到之后……”林缚看着远处的荒原,那里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下面褐黄色的土地,“找个安稳的地方,种几亩地,像青萍村那样,能看到炊烟,能吃到热乎饭,就够了。”

萧策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羡慕。他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要忠君报国,要镇守河山,却从来没想过,原来安稳的日子,也是一种奢望。

“对了,”林缚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给萧策,“这个给你。”

萧策打开一看,是半块已经干硬的野菜团子,用王大娘的粗布包着,上面还能看到点发黑的痕迹。“这是……”

“阳曲城逃出来那天,你塞给我的。”林缚笑了笑,“一直没舍得吃。现在有馒头了,这个留着也没用了,你要是不嫌弃……”

萧策捏着那半块菜团子,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想起阳曲城下的血,想起孟门关的雪,想起那些倒在身边的弟兄。这半块菜团子,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他觉得沉重。“我收着。”他把菜团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等以后……咱们找个机会,让王大娘再做一次。”

“好。”林缚点头。

就在这时,关内传来一阵喧哗声,还夹杂着争吵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王大娘的灶房门口,几个镇北军的士兵正和小石头他们争执。一个看起来像是伍长的士兵,手里拿着个破碗,指着王大娘,满脸不耐烦:“都说了,这灶房要给军爷用,你们这些老百姓,赶紧搬走!别耽误了军爷们吃饭!”

王大娘站在灶房门口,背挺得笔直,虽然身材瘦小,却像块钉在地上的石头:“这灶房是俺们守关人用了几十年的,凭啥给你们?军爷要吃饭,俺们就不用吃了?”

“你个老婆子还敢顶嘴!”伍长脸色一沉,伸手就要去推王大娘。

“住手!”林缚大吼一声,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打开伍长的手,“军爷就是这么对待百姓的?”

伍长看到林缚,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林缚身上还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看起来就像个逃难的,哪里放在眼里?“你是谁?也敢管军爷的事?”

“俺是守关的!”林缚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关是俺们用命守住的,这灶房,也是俺们一口一口烧出来的!你们要征用,可以商量,但敢动王大娘一根手指头,俺今天就让你躺着出去!”

他身后的小石头和几个守关的弟兄也围了上来,虽然身上带伤,手里没兵器,眼神却个个凶狠,像一群护崽的狼。

伍长被他们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恼羞成怒:“反了你们了!不过是些泥腿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秦将军让我们接管关城,这灶房自然……”

“谁让你们动这灶房的?”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秦峰穿着铠甲,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亲兵。

伍长看到秦峰,脸色立刻变了,慌忙低下头:“将军……属下看这灶房还算干净,想让弟兄们在这里做饭,没想到这些刁民……”

“闭嘴!”秦峰厉声打断他,眼神扫过王大娘,又看向林缚,脸色缓和了些,“王大娘,林缚兄弟,抱歉,是属下不懂事,惊扰了你们。这灶房,还归你们用。”他转头对伍长喝道,“还不快给王大娘道歉!”

伍长虽然不情愿,却不敢违抗命令,不情不愿地对王大娘拱了拱手:“是属下鲁莽,还请老夫人恕罪。”

王大娘没说话,只是看着秦峰,眼神里带着些警惕。

秦峰叹了口气,对王大娘和林缚道:“这次孟门关能守住,多亏了诸位。镇北军上下,都记着这份情。只是军中规矩多,属下们难免有些急躁,还请诸位担待。”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让人在关内另起了灶台,保证不会再打扰你们。”

林缚看了秦峰一眼,见他神色诚恳,不像作伪,便点了点头:“将军言重了。都是为了守关,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秦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才带着那个伍长离开。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林缚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欣赏,也带着些复杂。

等他们走了,小石头才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刚打赢仗就翻脸,真当这关是他们一个人的了?”

王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别这么说。军爷们能来,总是好的。只是……这关,怕是要变天了。”

林缚没说话,只是看着秦峰离开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镇北军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虽然暂时平息了风浪,却也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下午的时候,秦峰让人送来一批伤药和粮食,说是给守关人的补偿。林缚和萧策把东西分下去,看到弟兄们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心里的不安才稍稍淡了些。

他去看赵老栓的时候,老人已经清醒了些,正靠在床头,手里摩挲着那块青铜令符。看到林缚,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他们……没抢你的令符吧?”

“没有。”林缚坐在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秦将军是好人,说这令符是您应得的。”

赵老栓笑了笑,笑得像个孩子:“那就好……那就好……俺守了十年,没弄丢将军的东西……”他顿了顿,突然抓住林缚的手,紧紧地攥着,“后生,这关……守住了,可这世道……还没好……你要走,就赶紧走……别回头……”

林缚心里一震,刚想追问,赵老栓却已经累得闭上了眼睛,又开始喃喃自语,说的还是那些关于守关和援军的话。

离开王大娘的灶房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关内的镇北军已经开始拆除一些破旧的房屋,说是要重建关城。锤声和吆喝声混在一起,打破了孟门关的宁静。

萧策站在城头,望着关外的荒原,不知道在想什么。林缚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我想好了。”萧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不回镇北军大营。我要留在孟门关,看着他们重修这关,看着新的守军进来。我要确保,像赵大爷这样的人,以后不会再被遗忘。”

林缚看着他,点了点头:“也好。”

“那你呢?”萧策转头看他,“什么时候去找你妹子?”

“明天就走。”林缚说,“秦将军说,可以给我一匹马,还有些盘缠。”

“不多留几天?”

“不了。”林缚摇了摇头,“这里有你,有秦将军,足够了。我妹子……还在等我。”

萧策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林缚:“这个你拿着。是我娘留给我的,据说能辟邪。你路上用得上。”

玉佩是暖玉,握在手里温温的。林缚没推辞,接过来,揣进怀里:“谢了。”

“谢什么。”萧策笑了笑,“等你找到了妹子,记得回孟门关看看。到时候,我让王大娘给咱们做野菜团子,管够。”

“好。”林缚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笼罩了孟门关。镇北军点燃了火把,关内一片通明,比前几天亮堂了许多。可林缚总觉得,这光亮里,少了点什么。

他想起赵老栓的话,想起王大娘的担忧,想起那个伍长不屑的眼神。他知道,孟门关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这乱世的风浪,还远远没有平息。

第二天一早,林缚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那本老秀才的药书,萧策给的玉佩,还有赵老栓那块青铜令符,他偷偷收了起来,想找个机会埋在关城的角落里,让它陪着那些守关的魂。

王大娘给他塞了满满一布袋的馒头,小石头和几个弟兄来送他,每个人眼里都带着不舍。

“林大哥,找到妹子了,一定要回来看看!”小石头的声音哽咽着。

“一定。”林缚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策和秦峰也来送他。秦峰给了他一匹还算壮实的马,还有一个钱袋。“路上小心。”秦峰看着他,“若是以后有难处,可以去镇北军大营找我。”

“谢将军。”林缚拱手。

萧策拍了拍他的后背:“保重。”

“你也是。”

林缚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孟门关。城楼在晨光里矗立着,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关内的重建已经开始,锤声阵阵,充满了希望,却也带着些让人不安的喧嚣。

他勒转马头,朝着南方跑去。马蹄踏在融化的雪地上,溅起泥水,却跑得坚定。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坎坷,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妹子,也不知道赵老栓说的“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好。

但他知道,路在脚下,只要往前跑,总有希望。

孟门关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身后,可那些在关城里经历的血与火,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守与望,会像他怀里的玉佩一样,陪着他,走过接下来的漫漫长路。

而远方的地平线上,朝阳正冉冉升起,照亮了一片新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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