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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熹微,首辅周延儒的府邸外,大明朝最荒诞的一出戏正式开锣。

骆养性身着二品大员的常服,站在队伍最前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无奈。他亲自督阵,仿佛一个被迫执行荒唐命令,却又不敢违抗的忠犬。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嘶吼道:“都给本官哭出声来!把心里的委屈,把对皇爷的忠心,都哭出来!让周阁老听听,让满朝文武都听听!”

吼声落地,他身后那三百名“专业演员”立刻进入状态。

“青天大老爷啊——!赏我们一口饭吃吧——!”

“陛下都揭不开锅啦——!我们这些当差的没活路啦——!”

哭声、嚎声、夹杂着拍大腿和捶地的声音,响彻街巷。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场面既滑稽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感。

骆养性看着眼前这一切,表面上痛心疾首,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疯了,真是疯了……”他在心里喃喃自语,但紧接着,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不过,这浑水,说不定能摸着大鱼。”

短短一夜之间,他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完全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这看似屈辱的任务,实际上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皇帝亲手给了他一把钥匙,一把可以合法地、光明正大地撬开京城所有高官显贵府邸大门的钥匙。哭穷是表面,内里……大有文章可做。

他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半步,凑到心腹千户田尔耕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老田,带两个机灵的,从那边巷子绕到后门去哭。”

田尔耕一愣,没明白这操作的用意。

骆养性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冰冷的指令:“别光用嘴哭,用眼睛哭。给我盯死了,仔细数数他家后门一个时辰内进出多少家丁护院,记下换防的时辰。再看看他们腰里挂的刀,有没有超过规制的,有没有人暗藏弓弩。这叫‘哭’出情报来,懂吗?”

田尔耕瞬间醍醐灌顶,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重重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带人离去。

骆养性重新站直身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周府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他的“副业”,正式开张了。

周府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探出头来,满脸的鄙夷和不耐烦。

骆养性的眼睛微微眯起。

心想:记下,周府管家,四十许,面色白净,眼神傲慢。他出来说话时,右手一直拢在袖中,袖口沉甸甸的,看形状,怕是提前备好了银票想塞钱,可见心虚。但被这阵仗吓住,又没敢递出来。这说明周延儒此人,色厉内荏,有软肋可抓。

管家高声呵斥了几句,见无人理会,只好悻悻地关上门。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护院头目带着几个家丁冲了出来,试图驱赶人群。

骆养性的目光落在了那头目的脸上。

心想:此人颧骨高耸,左脸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刀疤,是辽东边军的鞑子留下的痕迹。一个退伍的边军悍卒,竟在首辅府中当护院头领,周延儒私下里养了多少这号人物?他想干什么?记下他的样貌,回头让北司的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一个上午,骆养性就这么“敬业”地站在各家府邸门前,大脑却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着。

在礼部李尚书家门口,他看到李府的家丁面对哭闹,虽愤怒却不敢动手,只派人偷偷从侧门递出几百两银子求他们去别家,骆养性便在心中给李尚书贴上了“软弱可欺”的标签。

在兵部衙门前,他注意到一名出来呵斥的郎中,脚上穿的竟是苏杭顶级丝绸做的靴子,便知此人生活奢靡,绝非清廉之辈。

他将一场屈辱的闹剧,变成了一次对京城百官最高效、最直观的“尽职调查”。通过观察各府的反应,他迅速筛选出哪些是硬茬,哪些是软骨头,哪些可以敲打,哪些需要上报给皇上。

傍晚,收队回营。

骆养性立刻换上官服,马不停蹄地入宫面圣。

乾清宫东暖阁内,崇祯皇帝正阴沉着脸批阅奏折。

骆养性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开始了他的“诉苦式”汇报。

“陛下!臣……臣有负圣恩啊!”

他先是用大篇幅描述了今日行动之艰难,渲染锦衣卫校尉们如何被羞辱,大臣们如何闭门不出,甚至有家丁恶奴如何辱骂天子,将自己和手下塑造成了为君分忧、受尽委屈的忠勇之士。

李伟听得眉头紧锁,眼神中的怒意更盛。

就在这时,骆养性话锋一转,仿佛是不经意间提起:“陛下,臣等虽受屈辱,却也为陛下留意到一些异动……譬如,首辅周大人府中,护院家丁之精锐,远胜寻常府邸,其头领更似身经百战的边军悍卒,臣恐其……其心叵测。”

“哦?”李伟的笔停住了。

“还有,礼部李尚书倒是派人送了些银两,想让臣等高抬贵手。臣当场斥退,不敢辱没天家颜面。但由此可见,李尚书家底颇丰,与平日哭穷之言,大相径庭。”

他每“诉”一次苦,就精准地给一个政敌或肥羊“上”一剂眼药。既报了功,又卖了惨,还顺带完成了打击异己的政治任务。

李伟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冷笑:“骆爱卿辛苦了。这些事,朕心里有数。明日,继续!”

“臣,遵旨!”

从宫里出来,骆养性只觉得浑身通透。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皇帝,要的不是循规蹈矩的奴才,而是能替他解决问题、哪怕手段出格的“恶犬”。

回到北镇抚司,他立刻召集了今日参与行动的校尉们。

看着底下那一张张疲惫又屈辱的脸,他高声道:“弟兄们,今日委屈你们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激昂:“但这差事,是皇爷给咱们的天赐良机!办好了,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咱们的好处!从明日起,都给本官把眼睛放亮些,耳朵竖长些!谁家送了钱,谁家请了客,谁家后院藏了女人,谁家管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回来报给本官,俱有重赏!”

他将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推到众人面前。

“今日之事,是耻辱,也是机遇!本官要你们把这场哭丧,变成一场情报竞赛!谁的情报最有价值,谁的赏钱就最多!”

校尉们的眼中,最后一丝屈辱被贪婪和兴奋彻底取代。

骆养性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依然畏惧皇权,但更享受这种在刀尖上跳舞,将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为自己和整个锦衣卫攫取利益的、致命的操纵感。

他知道,一个属于锦衣卫,也属于他骆养性的新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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