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知黎赶到卫柳氏院子时，天色已经大亮。
屋里燃着安神香，味道浓郁得有些呛人，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像是添了几分病气。
她掀帘而入，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卫柳氏，双眼紧闭，瞧着比昨日还要虚弱几分。
李嬷嬷守在床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一见沈知黎进来，眼里满是谨慎。
“少夫人这么早来做什么？”她声音沙哑，身子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床前。
沈知黎停下脚步，没有硬闯。
“嬷嬷别紧张，”沈知黎的声音放得很轻，“我来看看母亲，听说侯爷把母亲气病了，她……醒了吗？”
这声“母亲”叫得恳切，让李嬷嬷紧绷的脸颊微微一松。
“一直没醒，郎中来看了，刚喝了半碗药，大夫说夫人是急火攻心，得静养。”李嬷嬷语气稍缓，但依旧防备。
沈知黎点点头，目光落在卫柳氏毫无血色的脸上，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卫柳氏现在倒了，周姨娘必然要趁机夺权。自己要保住镇北侯府这块暂时的立足之地，就必须保住卫柳氏。
一个病的、需要人扶持的婆母，远比一个处处挑刺的婆母有用得多。
她幽幽叹了口气，往前挪了两步，垂下眼帘，那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母亲她……也是为侯府操碎了心。”
李嬷嬷冷哼一声，没接话，显然不信她的鬼话。
沈知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哽咽：“嬷嬷知道，我嫁进侯府没几日，娘家就遭了难……爹娘此生怕是……”
说到此处，她恰到好处地顿住，埋下头去，仿佛再也说不下去。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剧烈的刺痛感逼得眼眶一热。
等她再抬起头时，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已蓄满了泪水，雾蒙蒙的，看起来脆弱得很。
“我早就不把自己当沈家小姐了，我如今只是镇北侯府的媳妇。在我心里……早已将母亲当成我自己的亲娘。”
她望着李嬷嬷，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要落不落，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您想想，这天底下，除了自己的亲娘，又有谁会对我这般严苛，这般不假辞色呢？她骂我，是盼着我好，盼着我能撑起这侯府的门面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又偏偏在理，让李嬷嬷挑不出什么刺。
这时床上的卫柳氏幽幽转醒。
她转头看着眼前的沈知黎，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李嬷嬷在一旁认同沈知黎说的话，夫人对少夫人的严苛，确实超乎寻常，若说是为了磨炼她，倒也说得通。再联想到沈家的遭遇，一个孤女，在侯府举步维艰，说出这番话……似乎也不是在演戏。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娇俏的笑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哟，少夫人也在呢？真是孝顺，一大早就来给夫人请安了。”
话音未落，周姨娘扶着丫鬟的手，扭着腰肢走了进来，一身桃红色的新裁褙子，衬得她满面春风，与这屋里的愁云惨雾格格不入。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卫柳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随即便装模作样地关心道：“夫人醒了？可真是太好了，侯爷昨儿还念叨呢，说您这一病，府里没了主心骨可怎么行。”
李嬷嬷脸色一沉，正要开口。
周姨娘却不给她机会，话锋一转：“不过夫人也别太操劳了，身子要紧。昨晚侯爷疼我，已经发了话，让妹妹我先代为掌管府中中馈，等夫人身子大好了，再交还给您。李嬷嬷，劳烦您把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交给我吧。”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人人都听得出来，这不是商量，这是来夺权的！是趁着卫柳氏病重，来她脸上踩一脚！
李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姨娘骂道：“你……你这个贱人！夫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敢来谋夺管家权了！”
“李嬷嬷，这可是侯爷的意思，您是想违抗侯爷吗？”周姨娘拿侯爷当挡箭牌，有恃无恐。
没等李嬷嬷再发作，沈知黎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缓缓走到周姨娘面前，身形纤弱，气势却丝毫不输。
“周姨娘，你说侯爷让你掌家，不知……是何时何地说的？可有旁人在场作证？”
周姨娘被她问得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一抹娇羞，用帕子掩了掩嘴，媚眼如丝：“这……自然是昨夜在床上，侯爷疼我时说的。少夫人你说，这种时候，哪能有旁人呢？”
她故意将“床上”二字咬得很重，话里的炫耀和挑衅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在明晃晃地打卫柳氏的脸。
沈知黎却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这么说，周姨娘没有证人了？”
周姨娘脸上的娇羞瞬间褪去，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你这么偏爱夫人！难道你觉得我敢假传侯爷的话不成？”
“姨娘别动气，”沈知黎依旧不紧不慢，“我只是觉得，掌家这么大的事，总得知会一声，有个凭证才好。既然姨娘说没有旁人，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周姨娘旁边的贴身丫鬟见主子落了下风，连忙站出来，尖着嗓子道：“我们姨娘没有撒谎！昨夜侯爷亲口许诺我们家姨娘的！”
此言一出，周姨娘脸色微变。
沈知黎却仿佛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那丫鬟。
“哦？”她缓步逼近，“你亲耳听见？”
丫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是……是的！”
“可周姨娘刚才还说，那是床笫之欢，私密之事，绝无第三人在场。”沈知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亲耳听见的？”
她盯着那丫鬟：“为什么周姨娘说没旁人，你却知道她没有撒谎？”
丫鬟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嬷嬷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附和着沈知黎，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夜在侯爷床上承欢的，是你这个小蹄子，而不是你家姨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