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帘幕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姜昭靠在软垫上,看着绵绵左颊的红肿,绵绵也望着她右脸的指印,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笑出声来。
“对不起郡主,”绵绵笑过后,眼里含着泪花,”都怪我笨手笨脚……”
姜昭伸手捏了捏她完好的右脸,轻声道:”傻丫头,明明是我连累了你。”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萧沉鱼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她轻轻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眼前又浮现出萧如意当众护在她身前的背影。
从小到大,萧如意总是这样护着她。
七岁那年她打碎圣上最爱的琉璃盏,是萧如意默默跪在殿前替她顶罪;十二岁春猎,她执意要骑那匹烈马,是萧如意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在她坠马时第一个冲上去接住她。
在国子监听学那几年,更是数不清多少回。她贪玩逃课被太傅罚抄《礼记》,是萧如意连夜帮她抄完,还故意模仿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她背不出《尚书》被留堂,是萧如意陪着她在空荡荡的学堂里坐到掌灯时分。
她的萧哥哥实在待她好得很呐。
她将手贴在微肿的脸颊上。那温度让她想起很多个这样的黄昏,萧如意背对着夕阳站在她身前,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可惜造化弄人,是她无福消受了。
车厢轻轻摇晃,姜昭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出神。
绵绵小声问:”郡主在想三殿下?”
“我已经成亲了。”她闭上眼,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回心底。
绵绵又道:“刚才三殿下为郡主当众教训五公主,实在是解气!”
姜昭道:“嗯。”
“那郡主有没有觉得,三殿下对您未能忘情?”
“不要胡说。”姜昭睁开眼睛。
“我没有胡说啊。”绵绵凑近些,”您没瞧见他看您的眼神吗?跟从前在宫里时一模一样,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你这丫头,整日想些什么?”姜昭轻斥。
“郡主不是一直想与大人和离吗?”绵绵压低声音,”若是和离了,当真不考虑三殿下?他待您这样好……”
姜昭脸色沉了下来:”往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的确存了和离的念头,可无论与谢弱水结局如何,她都没奢望过再与萧如意有所牵扯。那些青梅竹马的美好情谊,就永远封存在记忆里吧。
脸颊的伤处隐隐作痛,就像某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总在不经意间刺她一下。
“哦……”绵绵缩了缩脖子,”奴婢就是开个玩笑。”
姜昭想起什么,正色道:“回去莫要跟谢弱水说今日之事。”
“为何啊?”绵绵不解,“大人若是知道您受了委屈,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对方是谁,他总有办法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
姜昭不想跟这个小丫头解释什么,只强调道:“此事到此为止。”
“哦。”
车厢内陷入沉寂。姜昭重新闭上眼。
她并不怀疑绵绵说的这句话。是啊,谢弱水也一定会为她出头的。就算对方是五公主,他也不会当缩头乌龟的。
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怕他会惹上皇族之人。今日萧沉鱼那句”君要臣死”像根刺扎在她心上。谢弱水虽高坐首辅之位,但高处不胜寒啊,他得罪的人实在很多,想要他死的人也很多。若是这想要他死的人是皇族,他的处境会更危险。
她想起萧沉鱼那双怨毒的眼睛。那个被宠坏的公主,得不到的从来都要毁掉。万一因爱生恨……
莫名的,想到谢弱水可能会死,她心口一阵发紧。
暮色四合时,马车缓缓停在谢府门前。两尊石狮在渐沉的夜色里静默矗立,檐下红灯笼在晚风中轻摇。
姜昭刚掀开车帘,就见谢弱水提着灯笼迎上来。他今日回来的早了些,一直在等姜昭。在门口左看右看,等得焦灼。
“昭昭,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回来?”他伸手要扶她下车,眉头微蹙,”腿伤未愈,不该在外逗留太久的。”
姜昭下意识侧过脸,借着暮色遮掩左颊:”随便逛了逛。”
她下车后,故意打了个哈欠,”有些累了,先回房歇息。”
谢弱水的手悬在半空,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哦。”
姜昭扶住绵绵的手往前走,谢弱水又追了上来,“我扶你吧。”
“别碰我。”她抽回手,推了推谢弱水。
谢弱水委屈起来:“昭昭,又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她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走,”我不是一直这么对你的吗?”
“……”他沉默片刻,声音软了下来,”那陪我说说话可好?”
“改日吧。”她打断他,脚步更快了些,”今天累了。别跟来!”
回到海棠苑,姜昭对镜一看,左颊的红肿比先前更明显了。她侧过脸,见绵绵脸上也带着相似的痕迹。
“去厨房煮两个鸡蛋来揉揉。”她吩咐道。
“嗯。”绵绵应声,走到门边又被叫住。
“别让谢弱水看见。”
“嗯嗯。”
不料一炷香后,房门被轻轻推开。谢弱水端着青瓷碗走进来,碗里躺着两枚圆滚滚的水煮蛋,还冒着热气。
“怎么是你?”姜昭慌忙侧身,借整理鬓发遮掩脸颊,”绵绵呢?”
“我让她回去歇着了。”他声音有些飘,径直走到妆台前坐下。青瓷碗落在紫檀桌面发出轻响,碗里的鸡蛋微微晃动。
“看……看什么?”姜昭下意识往后缩。
“别瞒我,我都知道了。”谢弱水伸手轻抚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烛光,”让我看看。”
“啊?这个绵绵!”她蹙眉要躲。
“别怪她,是我发觉有些不对劲,去问了她,她根本瞒不住我。”
烛光摇曳,谢弱水的目光在触到她脸颊时猛地一滞。他看见那道红肿的指印从颧骨一直蔓延到下颌,在瓷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疼吗?”他声音哑得厉害。
“还……好。”姜昭偏过头想躲,却被他轻轻托住下巴。
“对不起,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他剥开一个鸡蛋,帮她轻轻按揉。
鸡蛋滚过肌肤带来暖意,姜昭垂下眼帘。
谢弱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昭昭,这笔账我一定会跟她算的。”
“算什么算啊?”姜昭猛地将鸡蛋夺了过来,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的夫君。”谢弱水站起身,烛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的妻子被人这般羞辱,我这个做夫君的若是熟视无睹,岂不是太可恨了吗?”
“用不着!”姜昭霍然起身,赌气似的咬了口鸡蛋,”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嚼着鸡蛋含糊道,”说来都怪你!萧沉鱼惦记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这是发泄没得到你的嫉恨!”
“我知道。”谢弱水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的肌肤,”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会解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