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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方的六月,空气像是吸饱了水的厚绒布,沉甸甸、湿漉漉地裹在身上。黏腻的暑气从地面蒸腾而起,混杂着香樟树过于浓郁的甜香和毕业季特有的、喧嚣又离别的气息,弥漫在美院的每一个角落。学士服宽大的黑色袍袖下,苏念的指尖一片冰凉,手心却微微沁着汗。她站在喧闹的人群里,像一座孤岛,周遭穿着同样黑袍、兴奋地互相整理帽穗、叽叽喳喳拍照留念的同学,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板。

摄影师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挥舞着手臂,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点失真:“同学们!看镜头!笑一笑!一、二——”

快门按下的瞬间,无数张年轻的笑脸定格,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离别的感伤。闪光灯刺得苏念微微眯了下眼。她努力地想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应景的弧度,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刻意留出的、紧挨着她右臂一侧的狭窄空隙,在整齐划一的毕业方阵里,是多么突兀而刺眼的一个空档。像一道无声的、无人能解的谜题,也像她心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豁口。

身边一个关系不错的室友,在快门声落下的瞬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念念,你旁边……位置空着怪可惜的,要不要让阿雯站过来补一下?” 室友的目光扫过那个空位,带着善意的询问。

苏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镜头方向,又仿佛穿透了镜头,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虚空。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飘散在闷热空气中的一缕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用了。就空着吧。”

空着吧。那个位置,从她固执地站在那里、拒绝任何人填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为一个人而留。即使她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出现。这空着的方寸之地,是她对自己长达四年、无望等待的最后祭奠,也是她亲手为那段早已被时光埋葬的青春,画上的一个孤绝的句点。

毕业典礼冗长的流程终于结束。学士帽被高高抛向闷热的天空,像一群黑色的飞鸟,短暂地盘旋后,又纷纷坠落。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尖叫,混杂着离别的哭泣。苏念安静地穿过喧闹的人潮,像一滴水融入河流又迅速分离。她脱下那身象征告别的黑袍,换上简单的棉布连衣裙,回到了那个她租住的、位于城市边缘老居民区的小小公寓。

公寓不大,一室一厅,朝南的阳台被她改造成了简易的画室。阳光充足,窗外是几棵枝繁叶茂的榕树,绿意盎然。这里远离市中心昂贵的喧嚣,也远离了美院那个充满回忆的环境,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茧房。她签了一家还算靠谱的插画工作室,开始接一些绘本、杂志的插画工作。生活被铅笔、数位板和截稿日期填满,规律、安静,甚至可以说寡淡。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运转着,吃饭,睡觉,画画。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或是窗外雨声淅沥时,画笔会在数位板上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肩线宽阔,背影挺拔,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每当这时,她会猛地停住,指尖悬在冰冷的板子上,对着屏幕上那个未完成的影子沉默良久,然后面无表情地按下删除键,仿佛要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幽灵。

日子就这样像窗外的榕树叶子,无声无息地绿了又黄,落了又生。直到那个平常的午后。

手机在堆满画笔和草稿纸的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陌生的号码。苏念正对着屏幕上一幅儿童绘本的线稿发呆,思路有些滞涩。她皱了皱眉,指尖沾着一点蓝色的颜料,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

“您好,请问是苏念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而温和的女声。

“我是,请问您是?”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工作的疏离。

“苏小姐您好!我是‘青禾出版社’的编辑,我叫方晴。”对方的语气热情起来,“非常冒昧打扰您。是这样,我们社近期在策划一个主题画集,叫《陪伴》,主要收录一些温暖人心、描绘各种形式陪伴关系的插画作品。我们在一些艺术平台和您的个人主页上看到了您的一些作品,尤其是那些带着生活气息和细腻情感的小场景,觉得非常契合我们的主题!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画集?《陪伴》?

这两个词像两颗小小的石子,投入苏念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画集出版,对任何一个画手来说,都是梦想清单上重要的一项。更何况是“青禾”,在业内口碑一向很好。

“我……需要做些什么?”苏念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太好了!”方晴的声音透着喜悦,“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详细聊聊!主要是想看看您是否有足够多的、符合‘陪伴’主题的成稿,或者愿意为画集创作几幅新作。稿酬和版税方面您放心,我们非常有诚意!”

挂断电话,苏念握着手机,在堆满画具的桌子前站了很久。窗外的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出版画集……《陪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墙边一个蒙着布的旧画架上。那下面,压着很多她从未示人的练习稿,里面藏着无数个模糊的白衬衫背影。那些画,算“陪伴”吗?还是……只是她一个人漫长的、无声的告别?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轻轻撬动了一下。或许……这是个出口?一个将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通过画笔,光明正大地倾泻出来,然后彻底封存的机会?

几天后,苏念带着一个沉甸甸的U盘和一叠精心挑选的打印稿,坐在了青禾出版社窗明几净的会客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编辑方晴是个三十出头、气质利落的女性,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眼神明亮而真诚。

“苏小姐的画,真的很有灵气!”方晴翻看着苏念带来的画稿,赞不绝口,“您看这幅,夕阳下老人和狗并排坐在长椅上的背影,光影处理得太有故事感了!还有这个,小女孩踮着脚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那种小心翼翼的呵护感,跃然纸上!太棒了!”

她一张张看下去,眼神越来越亮:“这些都是非常棒的‘陪伴’!温暖,细腻,充满生活气息又不落俗套!”她抬起头,看向苏念,眼中满是欣赏,“苏小姐,您完全理解并超越了我们的主题预期!这些稿子质量非常高,数量也足够支撑起一本画集的主体了!如果您同意,我们希望能尽快签约,把您的这本《陪伴》做出来!我相信市场反响一定会非常好!”

方晴的肯定和热情像一剂强心针。苏念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一直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实处。签约的意向很快达成,后续的流程也推进得异常顺利。选稿、排版、封面设计……苏念被卷入了一个全新的、忙碌而充实的轨道。看着自己笔下那些或温暖或静谧的画面,被精心编排,即将变成一本真正的书,一种久违的、带着成就感的暖意,悄悄驱散了她心底沉积已久的阴霾。或许,专注于“陪伴”这个主题本身,专注于那些画面传递出的温暖力量,真的能让她慢慢走出那个困住自己的、名为“失去”的迷宫。

为了给画集补充一两幅更有分量的新作,也为了彻底清理掉一些不再需要的旧物,给新生活腾出空间,苏念决定整理一下那个堆放在阳台角落、落满灰尘的旧储物箱。那里面大多是些高中和大学时期的杂物,被她一股脑塞进去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午后的阳光很好,晒得人懒洋洋的。苏念戴上口罩,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箱子。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她一样样地往外拿:褪色的旧校服、写满公式的笔记本、几张泛黄的明星片、断了线的耳机……都是些早已被时光遗忘的碎片。

直到她的手,碰到了箱底一个硬邦邦、带着皮革粗糙触感的圆形物体。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指尖传来的熟悉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四年的时光壁垒。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她屏住呼吸,手指有些僵硬地将那个东西从一堆杂物下面费力地拖拽了出来。

一个篮球。深棕色的皮革表面已经磨损得相当厉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内胆纤维,原本清晰的颗粒感也被岁月磨平了许多。球体上布满了灰尘,颜色黯淡,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时光之纱。最刺眼的是,球体表面靠近气嘴的地方,有几道深深的、不规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粗暴地刮擦过,破坏了原本完整的皮革纹理。

这是林漾的篮球。

高中三年,这个球几乎成了林漾身体的一部分。无数个放学后的黄昏,他抱着这个球,大汗淋漓地跑到艺术楼下等她,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笑容却灿烂得晃眼。他会把球随意地往地上一放,或者用指尖顶着旋转,得意地炫耀他新练的运球技巧。周末,他常常骑着单车载着她,这个球就卡在单车前面的铁丝篮筐里,随着颠簸的路面一跳一跳。有一次下大雨,他为了送忘了带伞的她回家,自己淋成了落汤鸡,这个球被他紧紧夹在腋下,雨水混着泥点弄脏了球皮,他还心疼地念叨了好久。

那些画面,伴随着篮球粗糙的皮革触感,猝不及防地、汹涌地撞进苏念的脑海。如此清晰,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个阳光下奔跑跳跃、笑容明亮的少年,那个曾经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人,隔着四年的时光鸿沟,因为这个球的出现,再一次无比真实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巨大委屈和尖锐愤怒的情绪,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猛地从心底最深处喷薄而出!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能这样一走了之?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信四年!凭什么他留给她的,只有那个猩红的“查无此人”,只有冰冷的“无法接通”,只有邻居一句轻飘飘的“走得很匆忙”?凭什么她就要像个傻子一样,守着那些早已褪色的回忆,守着毕业照旁那个可笑又可怜的空位,守着画笔下那些模糊不清、连她自己都快要不认识的影子?!

而这个球!这个承载了他无数汗水、见证了他们无数相伴时光的球!它凭什么还在这里?!像一个沉默的、残酷的、嘲笑着她所有等待和伤痛的证据!

四年积压的委屈、不解、愤怒和那份被彻底抛弃的痛楚,在这一刻,因为这个球的出现,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苏念的眼睛瞬间红了,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被一种近乎失控的愤怒烧灼的赤红。她猛地举起那个沉甸甸、沾满灰尘的篮球,像举起一块烧红的烙铁,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混蛋!”一声带着哭腔的、压抑了太久的低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嘶哑而破碎。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承载了太多她不愿再触碰的过往的“罪证”,狠狠地、决绝地砸向阳台角落里那个最深的、堆放着废弃画框和杂物的黑暗角落!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小小的阳台上炸开。篮球砸在坚硬的杂物上,又重重地弹跳了几下,最终滚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无力地晃动着。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疯狂飞舞,像一场小小的、无声的爆炸。

苏念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愤怒宣泄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看着那个滚落在阴暗角落、显得更加破败不堪的篮球,看着它身上那些刺目的划痕,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布满伤痕的心。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这一次,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在午后的阳光和飞舞的尘埃里,低低地回荡。

够了。真的够了。林漾,连同所有与你有关的过去,都该被彻底扫进那个黑暗的角落,再也不要翻出来了。

画集《陪伴》的定稿日到了。

青禾出版社的会议室里,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一页页展示着画集最终的排版效果。温暖的色调,细腻的笔触,一个个关于亲情、友情、人与宠物、人与物之间充满温情和默契的瞬间,在精致的版面上流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会议桌上投下整齐的光幕。

方晴坐在苏念旁边,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不时低声向苏念解释着一些排版细节和印刷工艺的选择。苏念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屏幕上。看着自己笔下那些倾注了心血和情绪的画面,被如此用心地呈现出来,即将成为一本可以捧在手里的书,她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有成就感,有欣慰,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仿佛随着这些画的集结出版,那些被封印在画里的、属于过去的情绪,也能真正地被放下。

画稿一页页翻过,那些温暖的“陪伴”场景依次呈现:小女孩和外婆在藤椅上看老照片;少年和狗狗在金色的麦田里追逐;雨中共撑一把伞依偎而行的恋人;书桌上陪伴夜读的一杯热牛奶和一只打盹的猫咪……每一幅都传递着安静而坚定的力量。

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那幅作为压轴的作品。

整幅画的色调是沉静的灰蓝,带着黄昏将尽未尽的忧郁。构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画面的主体,是一辆有些年头的、深蓝色的老式二八自行车。它静静地停靠在一棵巨大、枝干虬结的梧桐树下,没有上锁,车梯支着。自行车的后座,是那种老式的、细长的金属架,上面空空荡荡。

没有人物。

自行车的线条被刻画得很清晰,带着金属的冷硬感,但油漆已经有些斑驳,坐垫也显露出磨损的痕迹。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斜斜地投射在自行车和它周围空无一人的地面上,影子浓重而沉默,几乎要将那小小的自行车吞噬。背景是模糊的、沉浸在暮色中的居民楼轮廓,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昏黄的灯光,更衬得树下这片空地寂寥无比。

整幅画弥漫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缺失感”。那空荡荡的后座,像一个无声的提问,一个巨大的留白,等待着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答案。它没有描绘陪伴,却比任何一幅画都更强烈地诉说着陪伴的缺席,诉说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已成习惯的等待和落空。它像一声悠长的叹息,轻轻地落在整本温暖画集的结尾,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怅惘。

会议室里很安静。方晴看着屏幕,久久没有说话。她推了推眼镜,似乎在仔细品味这幅画带来的复杂感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看向身旁沉默的苏念,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一种深深的触动。

“苏老师,”方晴的声音很轻,带着由衷的赞叹,“这幅《空座》……放在这里,真是……神来之笔。它和前面的所有‘陪伴’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却又奇异地、深刻地诠释了‘陪伴’的另一面——失去后的印记,以及……那份永远无法填满的空缺。太有力量了。我相信,它会是整本画集最让人难忘、也最能引发共鸣的点睛之作。”

苏念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空荡荡的自行车后座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的光栅,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听到方晴的话,她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唇边似乎想弯起一个表示理解的弧度,最终却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显得有些疲惫和疏离。她没有解释这幅画的由来,也没有解释那个空座意味着什么。有些情绪,注定只能通过画面本身去传递。

“方编过奖了。”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干涩,“只是觉得……画集叫《陪伴》,或许也该给‘缺席’留一个位置。”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空座,仿佛那空荡的金属架上,还残留着某个早已消散的温度。

方晴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她尊重创作者的沉默和画作本身的力量。她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开始操作最后的定稿确认流程。“好,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最终版定稿了。苏老师您再确认一遍所有的画稿和页码顺序,没问题的话,我们这边就提交印刷厂下印了。”

苏念的目光随着方晴的操作,在平板上快速扫过。一页页温暖的画面闪过,最终又定格在那片沉静的灰蓝和空荡的后座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在平板上轻轻划过,在确认键上点了下去。

“没问题,就这样吧。”

尘埃落定。那些关于陪伴的温暖,和那份关于失去的空荡,都将被一同印在纸上,变成可以触摸的实体。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告别。

定稿流程完成,会议室内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方晴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资料,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闲聊的、带着点新奇和感慨的语气说道:

“哦,对了,苏老师,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儿,差点忘了跟您说。”

苏念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闻言抬起头,露出询问的眼神。

方晴笑了笑,点开手机上的一个后台APP,递给苏念看:“您看,这是我们在预热阶段,放在一个线上艺术社区做小范围展示和征订的页面。反响很不错!特别是……”她滑动着屏幕,指着一个后台数据统计栏,“您看这个用户,ID是一串很长的乱码字母,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苏念的目光落在方晴指的地方。那是一个匿名的用户ID:**U_7a3kF9xQpZ**。后面跟着一长串的“打赏”记录。从画集的第一幅预览图上线开始,这个用户就对每一幅公开预览的画作都进行了打赏。打赏的金额不算特别巨大,但每一次都极其准时,像设定好的程序。更奇怪的是,在每一笔打赏的备注栏里,都只有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画里少了个人。”**

方晴指着那些重复的备注,语气带着点困惑又觉得有趣:“每一幅都打赏,每一幅都留这句一模一样的评论。‘画里少了个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您的画构图太空了?还是……某种独特的艺术理解?”她摇摇头,显然无法理解这个匿名读者的行为,“真是个怪人,对吧?不过也侧面说明,您的画确实引起了很深的共鸣和讨论呢!”

画里少了个人……

这六个字,像六枚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进了苏念毫无防备的心脏!

她的呼吸骤然停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倒流!指尖变得冰凉一片。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乱码ID和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备注,瞳孔急剧地收缩,放大,再收缩!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如同擂鼓般的轰鸣!

画里少了个人……少了个人……少了谁?

是谁?!会如此偏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的画,然后在每一幅描绘着陪伴的画作后面,留下这句如同魔咒般的判语?是谁?!会如此敏锐地、近乎残忍地,穿透她精心构筑的画面温暖表象,精准地刺中她心底最隐秘、最疼痛、最无法填补的那个——空位?!

一个名字,一个她以为早已被时光尘封、被自己亲手锁进记忆最深处柜子的名字,带着四年积压的尘埃和冰冷绝望的气息,如同挣脱了锁连的猛兽,咆哮着、嘶吼着,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林漾……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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