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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军用卡车卷起的雪沫子,终于落回了地面。

九十五号院里,死一般寂静。

之前还敢探头探脑的邻居,此刻全都把脑袋缩回了屋里,连窗帘缝都不敢再露。

那黑洞洞的枪口,那不容置疑的抓捕,像一把无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心巴上。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二大爷刘海忠被人扶回屋,抱着脱臼的肩膀,疼得满头大汗,嘴里却一个字都不敢再骂。

三大爷阎埠贵家的算盘,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上,眼神发直。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几个“爷”,一个照面就被专政的铁拳砸得稀碎。

这院子,要变天了。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一大妈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哭得双眼红肿,脸上满是鼻涕和泪水,疯了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院那间最偏僻的小屋子冲去。

“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

凄厉的哭喊,划破了院里的宁静。

二大妈和三大妈对视一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后院,聋老太太的屋里,光线昏暗,一股陈旧的药味和霉味混杂在一起。

一大妈“噗通”一声跪在老太太的床前,抱着她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祖宗!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老易他……他被当兵的抓走了!呜呜呜……”

“还有我家老刘,我家老阎,都……都被打伤了!”

几个女人哭成一团,屋里顿时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聋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在昏暗中像一块干枯的树皮。

她闭着眼,一言不发,任由这几个女人哭嚎。

直到哭声渐渐小了,她才缓缓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

“咚!”

她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杵!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哭声戛然而止。

“哭!哭什么哭!”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天塌下来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她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女人,全是鄙夷,“我还没死呢!这院儿里的天,就翻不了!”

这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几个六神无主的女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一大妈抬起头,哽咽道:“老祖宗,可……可那是军区的人啊!他们有枪!”

“枪?”聋老太太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和狠厉,“枪能对着老百姓开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帮当兵的,凭什么抓人?还不是因为程铮那个小兔崽子去告了状?”

“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只要程铮那小子松口,承认这是咱们院里自家的事,是长辈管教小辈,那帮当兵的就没理了,还能把咱们都毙了不成?”

“他一个小娃娃,还能翻了天?”

二大妈犹豫道:“可……可程铮那小子,现在跟疯狗一样,他能听咱们的?”

“他不听,就得让他听!”聋老太太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他爹妈的灵堂还在屋里摆着,他肯定得回来。”

“等他一进院门,你们,还有院里所有的老少爷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跪下!”

“跪他?”三大妈愣住了。

“对!就跪他!”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就哭!就说老易他们是一时糊涂,是怕他年纪小守不住家业,是真心为他好!求他看在多年邻里情分上,高抬贵手,饶了大家!”

“用唾沫星子淹死他!用人情压死他!他要是不答应,他就是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院里,就再也没他的立足之地!”

这计策,又毒又狠!

几个女人听得眼睛都亮了。

“那……那他要还是不答应呢?”一大妈还是不放心。

“他不答应……”聋老太太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声音压得极低,“我就亲自去会会他。”

“我这把老骨头,往他面前一躺,我看他敢不敢碰我一下!他要是敢,他就是殴打革命前辈,大逆不道!到时候,理就在咱们这边了!”

碰瓷!

用自己革命烈士家属的身份,去碰瓷另一个烈士的遗孤!

这招,简直绝了!

“光哭也没用。”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吩咐道,“这院里,现在缺个能动拳头,能镇得住场子的男人。”

她看向一大妈:“去!马上去轧钢厂食堂,把傻柱给我叫回来!”

一大妈一怔:“叫傻柱?”

“对!”老太太的拐杖又是一顿,“就跟他说,我气病了,快不行了,让他赶紧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这院里,傻柱就听我的!有他在,程铮那小崽子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一大妈恍然大悟,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转身就往外跑。

轧钢厂,后厨。

热火朝天,油烟弥漫。

何雨柱正挥舞着大铁勺,在一口大锅里奋力翻炒,汗珠子顺着他壮硕的脸颊往下淌。

就在这时,一个相熟的工友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柱子哥!不好了!快!院里来人传话,说你家老祖宗……快不行了!让你赶紧回去!”

“哐当!”

一声巨响,沉重的铁勺掉进锅里,溅起一片滚烫的油星。

何雨柱脸上的汗,瞬间变成了冷汗,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那工友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

工友被他吓得结结巴巴:“真……真的!说让你赶紧回去见最后一面!”

“老祖宗!”

何雨柱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猛地松开手,看都没看那锅炒了一半的菜,一把扯下腰间的围裙,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疯了似的冲出了食堂。

谁敢让老太太不痛快,他就能跟谁拼命!

铜锣古巷,巷口。

雪停了,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碾过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

程铮从车上下来,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衬得他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越发冷峻。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四合院大门。

大门的一扇,歪歪斜斜地倒在雪地里,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

他甚至不用去想,就能猜到此刻院里正在发生什么。

无非是抱团取暖,想着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怎么再把他这个“苦主”踩进泥里。

程铮的嘴角,在冰冷的空气中,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他身后的车里,张秘书探出头,有些担忧地问:“程铮同志,要不要我们派两个战士陪你进去?”

“不用。”

程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是我的家事。”

他理了理军大衣的领子,遮住了脖子上还未完全消散的伤痕。

“既然他们还不死心,那就……彻底清理干净。”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充满了罪恶、贪婪与愚蠢的漩涡,径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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