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墨汁般浸透了狭小的石洞，只有洞口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李青阳紧贴在阴影里的轮廓，像一尊凝固的雕塑。萧寒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和紧绷的神经。他缓缓挪动脚步，无声地退到壁画旁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岩壁，那上面残留的、属于百年前无名武者的刚猛气息，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依靠。怀中的古卷紧贴着胸口，随着急促的心跳微微起伏，像一颗不安分的种子。
洞外的脚步声停住了，就在洞口附近。不是杂乱无章的搜寻，而是带着一种刻意的、猫捉老鼠般的停顿。紧接着，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老三，你确定是这儿？这破庙塌了一半，耗子都不乐意住，能藏人？”
“错不了！”另一个稍显尖细的声音立刻回应，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我亲眼看见那两个小子钻进这片山坳的！这鬼地方，除了这鸟庙，还有啥能遮风挡雨？老大说了，那姓萧的小子身手不赖，旁边那个油嘴滑舌的乞丐更邪乎，得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血影楼！果然是他们！而且听这对话，对方至少三人，且已知晓他们的特征！萧寒的心沉了下去，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刚在荒庙中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杀意浇灭。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青阳的方向，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那紧绷如弓弦般的姿态，传递着同样的凝重。
“怕个球！”第一个粗嘎声音嗤笑一声，带着蛮横，“一个小崽子加个臭要饭的，还能翻了天？老规矩，我打头，老二堵后面，老三……你耳朵灵，听着点动静！进去！活的死的，楼主都要！”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金属摩擦皮革的轻微声响——那是刀鞘碰撞的声音。一道昏黄摇曳的火把光亮，猛地从洞口探了进来，贪婪地舔舐着洞内的黑暗，将斑驳的壁画、散落的碎石和腐朽的草垫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火光首先扫过空旷的洞中央，然后缓缓移向角落的腐草堆。持火把的是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显然就是“老大”），他眼神凶戾，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在他身后，一个身形瘦高、面颊凹陷的汉子（“老二”）握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刀尖斜指地面，步伐轻盈，悄无声息地封住了洞内唯一的退路——那面绘有壁画的石壁方向。而那个被称为“老三”的尖细嗓音者，则没有进入，而是守在了洞口，身影被火光拉长，投在洞外的地面上，像一尊沉默的门神。
火把的光晕扫过萧寒藏身的岩石边缘，热浪扑面而来。萧寒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耳边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和对方粗重的呼吸声。他甚至能闻到那魁梧汉子身上浓烈的汗臭和劣质烟草味。只要火把再往前挪半尺，他的藏身之处必将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隐匿在洞口另一侧阴影里的李青阳，动了！
没有呼喝，没有预警。一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从魁梧汉子视线的死角——那半扇歪斜的庙门后方——骤然射出！目标并非持火把的魁梧汉子，而是堵在壁画前、看似最警惕的瘦高个“老二”！
李青阳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突袭！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黝黑发亮的短棒——正是他腰间那根看似普通的打狗棒！棒影如毒蛇吐信，直取“老二”握刀的手腕！角度刁钻，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老二”注意力被火把光影吸引、身体重心微微前倾准备应对前方可能出现敌人的那一刹那！
“老二小心！”魁梧汉子反应极快，厉声示警的同时，手中火把猛地朝李青阳砸去，试图阻其攻势！
但已经晚了！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李青阳的打狗棒精准无比地敲在“老二”的手腕关节处！那瘦高汉子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钻心，五指瞬间麻痹，再也握不住刀柄！狭长的弯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啊——！”“老二”惨叫出声，抱着手腕踉跄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魁梧汉子和洞口的“老三”都惊呆了！火把的光亮剧烈晃动，映照出李青阳脸上那抹熟悉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狠厉的笑容。
“打狗棒法——‘恶犬夺食’！”李青阳口中低喝，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因剧痛而失去平衡的“老二”，手中短棒化作一片乌光，疾点对方肋下要穴！正是趁你病，要你命！
“找死！”魁梧汉子怒吼，顾不得再去管火把，丢开燃烧的木棍，拔出腰间厚背砍刀，合身扑上，刀光如匹练般斩向李青阳后心！刀风凌厉，带着开山裂石之势！
与此同时，洞口的“老三”也反应过来，尖啸一声：“点子扎手！并肩子上！”他不再守门，抽出两柄短匕，猱身扑入洞中，直取李青阳侧面！
一时间，刀光棒影，劲风呼啸！小小的石洞内，瞬间被杀机填满！
萧寒躲在岩石后，目睹了这电光火石般的一切。李青阳展现出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那看似随意的打狗棒，在他手中竟爆发出如此凌厉狠辣的威力！那“恶犬夺食”的招式名称，更是让他心头剧震——丐帮！打狗棒法！这个自称“倒霉蛋”的李青阳，竟是丐帮弟子！
震惊之余，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不能坐以待毙！李青阳在为他拼命！他猛地从岩石后闪身而出，没有武器，便赤手空拳！他脑中瞬间闪过荒庙壁画上那刚猛无俦的“断岳式”！恨意与求生欲交织，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灌注右臂！他学着壁画上的姿势，右掌如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向正与李青阳缠斗、背对着他的“老三”后颈！虽然动作稚嫩，力道也远未达到壁画所描绘的境界，但胜在出其不意，势大力沉！
“老三”正全神贯注对付李青阳，哪料到侧面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等他听到脑后风声想要躲避时，萧寒的掌缘已经带着一股狠劲拍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砰！”一声闷响。“老三”被打得一个趔趄，肩头剧痛，攻击顿时变形，刺向李青阳的匕首也偏了方向。
“好小子！”李青阳大笑一声，压力骤减，手中打狗棒舞得密不透风，将魁梧汉子狂风暴雨般的刀势尽数接下，同时不忘指点萧寒，“对！就这么打！别管什么招式，用你的恨！用你的命去拼！打他下盘！戳他眼睛！”
有了萧寒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李青阳正面硬撼魁梧汉子，打狗棒法精妙绝伦，或点或戳，或绊或扫，将对方刚猛有余、灵动不足的刀法克制得死死的。萧寒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凭着一股血勇和刚刚领悟的“断岳式”意境，死死缠住受伤的“老三”。他毫无章法，只是本能地攻击对方受伤的肩头、脆弱的眼睛、支撑身体的腿脚，完全是街头泼皮打架的路数，却因为那份不顾一切的狠劲和速度，让本就受伤、又被李青阳扰乱了心神的“老三”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妈的！这小子疯了！”“老三”被萧寒不要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气急败坏地咒骂。
“废物！连个毛孩子都收拾不了！”魁梧汉子久攻不下，又被李青阳的棒法搅得心浮气躁，眼见同伴吃亏，更是怒不可遏，刀势愈发狂暴，却也露出了更多破绽。
李青阳眼中精光一闪，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魁梧汉子一刀劈空，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前倾失衡！就在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李青阳身形如陀螺般一转，打狗棒闪电般自下而上，由“棒打双犬”化为“斜打狗背”，重重敲在魁梧汉子持刀手臂的肘关节内侧！
“咔嚓！”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魁梧汉子发出比“老二”更加凄厉的惨嚎，厚背砍刀脱手飞出，深深插入对面的土壁！他抱着扭曲变形的手臂，疼得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主心骨一倒，“老二”和“老三”更是心胆俱裂！“老二”手腕已废，“老三”被萧寒缠得脱不开身，眼看魁梧老大也失去了战斗力，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风紧！扯呼！”“老三”尖声叫道，虚晃一匕逼退萧寒，转身就想往外跑。
“想跑？”李青阳冷笑，一脚踢起地上“老二”掉落的弯刀，刀身旋转着呼啸而出，精准地钉在“老三”脚前的地上，刀柄兀自嗡嗡颤抖！“再走一步，下一刀插的就是你的后心！”
“老三”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李青阳缓步走到魁梧汉子面前，用脚尖挑起对方掉落在地的火把残骸，重新点燃，火光映照着他沾满尘土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以及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说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谁派你们来的？除了你们三个，还有多少人在附近？”
魁梧汉子疼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落，却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瞪着李青阳：“呸！血影楼办事，有死而已！休想从老子嘴里……”
话音未落，李青阳手中的打狗棒轻轻一点，正中他另一条完好的手臂某处穴位！一股钻心蚀骨的麻痒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呃啊——！”魁梧汉子浑身剧颤，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让他瞬间崩溃，涕泪横流，“我说！我说！是……是黑煞堂的赵堂主！他亲自下的令！就在……就在十里外的黑松林扎营！带了……带了十几号兄弟！专等我们得手回去复命！”
“黑松林？”李青阳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点点头，“很好。”他转向瑟瑟发抖的“老三”，“你，去告诉你们赵堂主，就说他派来的三条狗，已经被宰了两条，废了一条。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小爷我去拜访！滚！”
“老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出洞口，头也不敢回地消失在夜色中。“老二”见状，也挣扎着想跑。
“你留下。”李青阳淡淡道，“刚才打得很开心？现在该算算账了。”
一场血腥的搏杀，在荒庙的地下石洞中落下帷幕。火把的光芒跳跃着，照亮了满地狼藉：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碎石、斑驳的血迹，以及两个瘫软在地、呻吟不止的血影楼杀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灰尘的气息。
萧寒拄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淌出道道沟壑。刚才搏命时的狠劲褪去，后怕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着地上哀嚎的敌人，又看向那个手持打狗棒、在火光下仿佛战神般的李青阳，心情复杂难言。
李青阳却像没事人一样，慢悠悠地走到“老二”面前，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开始搜刮战利品。钱袋、伤药、干粮、甚至还有一小包盐巴，都被他毫不嫌弃地塞进自己那个破旧的褡裢里。最后，他拿起“老二”那柄狭长的弯刀，掂量了一下，嫌弃地撇撇嘴：“太轻，不合手。”随手丢给萧寒，“喏，拿着防身，总比赤手空拳强。”
萧寒接过尚带着体温的弯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武器。
“喂，别傻站着，”李青阳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指着地上瘫软的魁梧汉子和“老二”，“帮忙搭把手，把这俩‘大礼’拖出去。咱们今晚的‘客房’，可不能让他们在这儿污了地气。”
萧寒依言上前。两人合力，将两个失去反抗能力的杀手拖出阴冷的石洞，丢在荒庙前冰冷的泥地上。月光清冷，洒在两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李青阳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两位，今儿个招待不周，让你们受累了。不过呢，小爷我最近手头紧，你们的买命钱，就暂时寄存在我这儿了。至于你们那位赵堂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语气却依旧轻松，“告诉他，想报仇，随时恭候。小爷我在黑松林，等他来送人头！”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两人，转身走向庙内相对完好的角落，那里还堆着些干草。他熟练地铺开，又从褡裢里摸出之前搜刮来的干粮和一小块咸肉，掰开一半递给萧寒：“来，补充点体力。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或者……打架。”
萧寒默默接过食物，靠着冰冷的庙墙坐下，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劫后余生的庆幸，初次杀人的悸动，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对身边这个神秘“乞丐”的深深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胸口，让他食不知味。
“你……真的是丐帮弟子？”萧寒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李青阳正仰头灌着酒葫芦里的残酒，闻言动作一顿，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如假包换！怎么，嫌我这‘污衣派’的打扮不够体面，丢了丐帮的脸？”
“污衣派？”萧寒不解。
“嘿，丐帮嘛，分净衣污衣。净衣派那些家伙，穿得人模狗样，讲究排场。我们污衣派，才是真·接地气，以天地为庐，以四海为家，自在得很！”李青阳说得理直气壮，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不过嘛，今天这事儿，最好烂在肚子里。我这‘污衣派杰出青年’的身份，要是让帮里那些老古董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唠叨，说不定还得罚我去刷三个月的马桶！”
他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帮派内部事务，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萧寒：“倒是你，萧兄弟。身手不错，根骨也好，尤其是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跟我年轻时候有得一拼！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拜入我丐帮门下？包吃包住，传授正宗打狗棒法，保证让你揍得血影楼那群孙子满地找牙！”
拜师？丐帮？萧寒愣住了。养父的遗志，魔教少主的身份，怀中的天机秘卷，血海深仇……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心头，让他无法轻易做出任何承诺。他看着李青阳真诚（或者说看似真诚）的眼睛，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李兄的好意，萧寒心领。只是……我身负血仇，前路未卜，恐怕……无福消受。”
李青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未感到意外，反而点点头：“明白，明白。江湖儿女，各有各的债，各有各的路。”他理解地拍了拍萧寒的肩膀，语气轻松起来，“不拜师也行！咱俩这过命的交情，难道还分什么门派？以后你就是我李青阳的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打狗棒法嘛，嘿嘿，偷师几招保命的绝活，帮主老头子想必也不会怪罪。”
他重新躺回草堆上，枕着胳膊，望着破庙屋顶漏出的点点星光，悠悠道：“睡吧，萧兄弟。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明天……还得去黑松林，会会那位‘赵堂主’呢。那可是个‘大买卖’，搞不好，能发笔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