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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开了被夕阳浸染成一片暖金色、仿佛连砖缝都流淌着蜜糖的校园,林深并没有像大多数归心似箭或奔赴下一个“战场”的学生那样,迅速汇入通往各个现代化居民区或灯火通明补习班的人流。他走到校门口旁边那棵老槐树下,解锁了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部件都在不同节奏上“协奏”的二手自行车——这是他用暑假在亲戚家小店帮忙攒下的钱,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老伙计,车龄据说比他还大,三角架上的漆皮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底下深红色的铁锈,但骨架还算硬朗。他抬腿跨上车座,帆布书包甩到身后,里面装着那台亟待拯救的德生收音机、一个用来记录可能需要的零件型号和电路草图的软面抄,以及半块没吃完当早餐的干硬面包。

车轮碾过铺满金色落叶的街道,发出“沙沙”的脆响。他骑行的方向与主流背道而驰,像是逆流而上的鱼,朝着城市边缘、与规划整齐、玻璃幕墙闪耀的新区仅一河之隔,却仿佛被时光遗忘般停留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风貌的“三岔口旧货市场”驶去。

穿行过几条熟悉的、曾经是城市主干道、如今却渐渐变得狭窄、陈旧,甚至有些落寞的街道,空气中属于校园的、那种混合着粉笔灰、油墨和青春汗水的独特气息,逐渐被更复杂、更浓烈、也更粗粝的市井味道所取代。路边小吃摊上油炸食物滋啦作响散发出的腻香,水果摊头熟透甚至开始腐烂的瓜果散发出的甜腐气,拥堵的车流排放出的刺鼻尾气,以及从两旁老式居民楼窗户里飘出的、家家户户准备晚餐的烟火气……这些气息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带,缠绕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城市肌理深处另一种真实而生动的底色。越靠近旧货市场,这种“陈旧”感就越发鲜明和触手可及。路边的建筑从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和整齐的瓷砖贴面,逐渐变成了斑驳脱落、露出灰色水泥底子的墙面,偶尔还能看到墙上用红色油漆书写的、早已模糊的某个时代的标语片段。店铺的招牌也大多褪色、变形,写着朴素的、直白得没有任何修饰的“老王五金”、“诚信建材”、“废品回收”等字样,字体不一,却都带着一种历经风雨的沧桑。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隐约的、混合着金属、灰尘和未知腐朽物的气息,如同一种无形的指引。终于,他在一条更加狭窄、连汽车都难以通行的巷口停了下来,将自行车费力地推上略高的台阶,锁在市场入口处一个无人看管的、锈迹斑斑如同抽象雕塑般的铁栏杆上。这铁栏杆不知原属何物,如今只剩下扭曲的一段,深陷在水泥地里,成了天然的停车桩。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市场入口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招牌上。“三岔口旧货市场”几个大字是用粗糙的铁皮切割焊接而成,原本可能是红色的漆皮早已剥落殆尽,只剩下铁锈的本色,字迹歪歪扭扭,在傍晚微凉的风中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吱呀”声响,仿佛一个牙齿漏风的老人,在固执地诉着一段早已无人倾听的、关于繁华与没落的岁月故事。招牌旁边,胡乱贴着几张早已泛黄、破损的招租或寻人启事,更添了几分破败。

深吸了一口气,林深踏入了市场的水泥门槛。仿佛一步跨入了某个时空交错的门户,外界的车水马龙、都市喧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音量骤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属于室内的嗡鸣。市场内部的光线也骤然黯淡下来,仅有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悬挂在高高的、布满蛛网的横梁上,无力地驱散着角落的黑暗,反而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影影绰绰。空气中那股在门口就已隐约嗅到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浓烈而纯粹,形成了一种独特、复杂、如同被时光精心发酵过的复合体:金属锈蚀后特有的腥涩气息,如同铁锈的味道被放大了十倍;旧书报、文件受潮后散发出的、带着知识霉变的腐朽味;老旧木器、家具在漫长岁月里吸纳湿气又干涸后,散发出的沧桑与淡淡的腐败感;积年灰尘那干燥的、令人喉头发痒的土腥气;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材质物品混杂在一起的、难以言喻的“过去”的味道——或许是某种老式化妆品的残留香气,或许是机油、润滑油、绝缘漆、甚至是鼠蚁巢穴的气息……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时间”的实质味道。这味道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呛人,初次到来者或许会皱眉掩鼻,但对于林深来说,这味道却有一种奇异的、如同回到熟悉领域的安心感,仿佛这里是他的另一个“秘密基地”,一个可以暂时逃离外部世界规训和压力的避风港。

市场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巨大,由一排排简陋的、用泛黄破损的石棉瓦和锈蚀穿孔的铁皮搭建而成的棚户紧密排列组成,如同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迷宫。通道狭窄而曲折,仅容两三人并肩,地面是原始的水泥地,坑洼不平,常年累月的污渍浸染使其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偶尔还有不知从哪里渗出的、散发着异味的小片积水,需要小心地绕行。摊主们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男女都有,穿着朴素甚至有些邋遢,颜色暗淡的衣物上往往沾着油污或灰尘,脸上刻满了岁月与生计留下的深深沟壑,眼神大多浑浊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懒散,或独自坐在小马扎上靠着柱子打瞌睡,下巴一点一点;或三五成群聚在某个稍微宽敞的角落,围着一个小木箱,楚河汉界地厮杀着象棋,时而爆发出一两句带着浓重口音的争辩;或只是默默地坐着,眼神放空,对来往的顾客并不十分热情,仿佛摆摊本身的意义大于售卖。他们的摊位上摆放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超出了寻常的分类概念,却又都无一例外地蒙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岁月包浆般的灰尘:缺了腿的、雕花繁复的明清式样太师椅,旁边可能随意堆着一摞封面女郎笑容已然泛黄、纸张脆硬的《大众电影》杂志;锈迹斑斑、轮胎干瘪的凤凰牌、永久牌自行车零件,和同样布满油污、失去了梭心的旧式缝纫机头毫无美感地挤在一起;各种型号、大小不一的旧电视(从笨重的电子管到早期的液晶)、收音机(从砖头般的半导体到台式调频机)、录音机(单卡、双卡、甚至还有老式的盘式录音机)像小山一样堆叠着,指示灯永远熄灭,喇叭网罩凹陷,如同一个微缩的、寂静的电子产品坟场,默默见证着技术的飞速迭代与无情淘汰;还有成堆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旧螺丝、轴承、齿轮,以及各种颜色的废弃电路板、玻璃封装已然发黑的真空管、形状各异的变压器和线圈……许多东西林深甚至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它们像一个个沉默的符号,固执地诉说着曾经的技术辉煌、日常生活印记和如今的落寞孤寂,每一件都仿佛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深像一条熟练地潜入深水、目标明确的鱼,微微弓着腰,在这些杂乱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摊位间无声地穿梭。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探矿者,细致地扫过一个个堆满电子元件的、原本用来装水果或香烟的旧纸箱、或是散发着木头霉味的木箱。他时不时会蹲下身,不顾地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覆盖的、更零碎的杂物或更厚的积尘,用手指轻轻抹去元件上的浮灰,仔细辨认那些用白色或黄色油漆印刻的、往往已经模糊不清、残缺不全的型号字母和数字。他今天来这里的目标明确而具体——为那台母亲珍视的德生收音机,寻找可能匹配的、用于选频和耦合的中周变压器(中频变压器),以及一两个性能尚可、参数稳定的老式小功率三极管,用以替换可能老化失效的原件。

他先在一个以卖各种旧收音机、电视机为主的老大爷摊位前停留了一会儿。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深蓝色旧工装、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就着摊位上方那盏昏黄的灯泡,费力地阅读一张泛黄的报纸。他的摊位上堪称一个小型收音机博物馆,从硕大笨重、木壳雕花的电子管收音机,到小巧玲珑、可以揣进口袋的半导体收音机,各种品牌、各种年代的代表作几乎都能找到影子,只是它们此刻都静默着,身上落满了灰尘。林深拿起一台和自己那台德生牌型号相近、外壳颜色略有不同的旧收音机,入手沉甸甸的,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外壳的磨损程度,又试着拧了拧调谐旋钮,里面立刻传来一片“刺啦刺啦”的、响亮的电流噪声和隐约的、扭曲不清的电台背景音,旋钮转动时带有明显的干涩感和旷量。

“大爷,这机子现在还能正常收听吗?”林深提高了一点声音问道。

老大爷从报纸上抬起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他一下,眼神浑浊但还算温和,慢悠悠地说:“插上电就能响,你刚不也听到了?收台有点飘,不太准,年头久了嘛,里面的线圈、电容估计都老了。想要?便宜点,五十块钱拿走,自己回去捣鼓捣鼓,说不定能修好。”

林深摇了摇头,放下收音机,拍了拍手上的灰:“大爷,我不要整机。我就想看看里面的中周——就是那个外面包着金属壳,里面是线圈和电容的小方块。可能的话,拆一个卖给我行吗?我只要零件。”

老大爷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扶了扶老花镜,又仔细看了看林深,似乎想从他年轻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拆零件?小伙子,你懂修这个?会捣鼓这些老家伙?”

“嗯,稍微懂一点,自己瞎琢磨,试试看。”林深含糊地应道,不想多解释。

“不拆,不拆,”老大爷闻言,立刻摆了摆手,态度很明确,“拆了零件,我这整机还怎么卖?不成了一堆破烂了?你去找前面老李头那个摊儿吧,他那儿专门卖各种拆机零件,电阻电容变压器,啥都有。”老大爷好心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林深也不纠缠,知道这是旧货市场的常态,整机有整机的卖法和价值,拆散了就真成了废品价了。他道了声谢,按照老大爷指的方向,继续往市场深处走去。

他又逛了几个摊位,在一个堆满各种废旧电路板、大小变压器、扼流圈和颜色各异漆包线线圈的摊子前,他停下了脚步。这个摊主不在,可能去闲逛或者方便了,摊位无人看管。林深蹲下身,像寻宝一样,在那一堆散发着绝缘漆和焊锡膏混合气味的杂物里仔细翻找起来。这里简直是电子爱好者的乐园,也是垃圾堆。他找到了好几个看起来型号似乎相近的中周,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查看。但结果令人失望:要么是引脚氧化严重,布满了绿色的铜锈,甚至有的已经断裂;要么是金属外壳被磕碰得严重变形,里面的磁芯恐怕早已碎裂;要么是型号虽然接近,但引脚排列顺序或内部谐振电容的容量与他的收音机所需不符。品相都很差,他不敢冒险买回去,万一不行,反而浪费钱和精力。

时间就在这样专注的寻找中一点点流逝,市场的喧嚣——远处摊主们用本地口音闲聊的嗡嗡声,不知哪个角落旧音响信号不良、反复播放着某段咿咿呀呀、带着杂音的戏曲唱腔,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有节奏的敲打金属的“叮当”声——似乎都离他很远,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岁月的尘埃中搜寻着特定的猎物。这些声音,混合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昏黄摇曳的光线,以及眼前这些沉默的旧物,构成了一幅生动、缓慢、却充满质感的市井画卷,一种与现代快节奏生活格格不入的、近乎凝固的时间感。

他的思绪,偶尔会像不听话的飞鸟,短暂地挣脱眼前的搜寻,飘回下午那间洒满阳光的教室。想起那道关于楞次定律和导体棒电流方向的物理题,想起自己居然在课堂上清晰地说出了推导过程,想起李老师那句“光靠小聪明不够”的评语,这让他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但更清晰的,是苏晚晴那回眸的、如同拂过山间薄雾的清澈眼神,以及阳光在她柔顺发梢跳跃时,那瞬间捕捉到的、令人心悸的微光。这些念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但很快,就被眼前具体的、需要运用知识和耐心去解决的技术问题所取代、所抚平。在这里,在这个被主流世界遗忘的角落,他不需要考虑令人窒息的考试成绩和排名,不需要在意老师或同学那些或期待或轻视的目光,不需要去思索那个看似既定、却又让他感到迷茫的未来出路。他只需要专注于这些冰冷的、沉默的、却可以被他理解、被他测量、被他驾驭的零件和电路。这种目标的纯粹性、解决问题的直接性,以及成功后那种实实在在的成就感,让他感到一种在课堂和题海中难以寻觅的放松、自在和……价值感。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市场一个相对偏僻、人流明显稀少的角落。这里的摊位更加稀疏,间隔很远,有些摊位甚至只是用一块塑料布随意盖着些东西,显然主人并不常来。光线也更暗,仅有的几盏灯似乎瓦数更低,或者离得更远,使得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种朦胧的晦暗之中。积尘似乎也更厚,踩上去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变得柔软了。空气里那股陈腐的气味也更加浓郁,还夹杂着一丝阴冷的、地下室的潮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在这个区域寻找,打算掉头去另一个据说零件更多的区域碰碰运气时,他的目光,如同被某种无形的磁力吸引,掠过几个空荡荡的摊位,最终定格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隐藏在阴影深处的角落摊位上。

那个摊位小得可怜,与其说是摊位,不如说只是在地上铺了一块大约一米见方的、分辨不出原色(或许是深蓝,或许是墨绿,或许本来就是黑色)、油腻腻、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的旧毡布。毡布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东西,不像其他摊位那样堆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反而有一种刻意的、甚至是孤高的疏离感。东西不多:一个缺了口的、青花发色暗淡的瓷碗;几枚锈结成一块、难以分开的“康熙通宝”或“乾隆通宝”铜钱;一块表蒙破裂、表壳斑驳、断了皮质表带的旧手表,表盘上的品牌字样模糊难辨;还有两三本封面残破不堪、纸张发黄脆硬、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的线装书,书页蜷曲着,看不清内容。

而摊主,则是一位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人。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几乎与身后昏暗背景完全融为一体的旧中山装,款式很老,但出乎意料地整洁,扣子从领口到衣角,一丝不苟地全部扣紧,虽然布料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却异常挺括,没有一丝褶皱。他坐在一个同样陈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小马扎上,背微微佝偻着,双手交叠,安稳地放在一根竖立在身前的、颜色深沉、木质细腻、泛着幽暗光泽的手杖顶端,下巴则轻轻地抵在手背上。他闭着眼睛,脸上的皱纹深刻而密集,如同干涸了千百年的河床泥土,龟裂出无数道岁月的沟壑,记录着无法想象的年轮。但奇怪的是,他的头发却并非全白,间或还有几缕浓墨般的黑色倔强地夹杂其中,并且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质,一种沉静到了极致、仿佛与周遭所有的喧闹、灰尘、破败都彻底隔绝开来的气场。他不像其他摊主那样带着市侩或懒散,反而像一块被时光长河冲刷了千百年、变得温润、内敛、却深不可测的古老卵石,静静地待在河床底部,观看着水流变幻,自身却岿然不动。

林深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下了他的暂停键。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些常见的、引不起他太多兴趣的旧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光束指引,牢牢地、无法移开地,被毡布最角落里、半掩在一本旧书阴影下的一个物件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罗盘。

但绝不是林深在文具店、旅游景点甚至地质博物馆里见过的任何一种。它不是那种带着透明塑料外壳、红色磁针颤巍巍指向“S”和“N”的现代指南针,也不是那种黄铜打造、刻画着精细二十四山向的风水罗盘。这是一个真正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意和神秘感的青铜罗盘。它的直径大约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幽邃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青铜色泽,上面覆盖着斑驳的、深浅不一的绿色铜锈,如同古老青铜器上自然生长的、记录着岁月的苔藓。罗盘的边缘并非光滑,而是刻着一圈极其繁复、精细、细密到令人惊叹的纹路,那纹路既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装饰图案,也不像标准的天文星图,更接近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蕴含着未知信息的符文体系,线条蜿蜒盘绕,充满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几何美感和韵律感。在棚顶那盏昏黄摇曳的白炽灯无力光线的照射下,那些纹路仿佛并非死物,而是在微微地呼吸、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沉的能量韵律。罗盘的中心,更是奇特,并非普通的磁针或指南勺,而是一块微微向内凹陷的、光滑如镜的、颜色暗沉如子夜天空的玉质区域。那玉质温润异常,触手可及般的感觉,内部似乎并非纯粹的物质,而是有极细微的、如同遥远星河中的点点星光般的亮光在若隐若现,缓慢地移动、生灭。整个罗盘给人一种极其古老、沉重、超越了寻常工艺品范畴的奇异感觉,仿佛它并非这个时代的造物,也不属于这个嘈杂、混乱、充满尘世烟火气的旧货市场,而是从某个失落文明或神秘时空悄然坠落于此的异物。

林深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补偿般剧烈地鼓动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好奇、本能震撼、以及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抑制的渴望与悸动的情绪,如同沉睡的火山,从他心底轰然升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他修过那么多电器,拆解过各种精密的集成电路和机械结构,自认对“器物”有着相当的理解和免疫力,却从未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像眼前这个青铜罗盘一样,如此强烈、如此直接地吸引他、召唤他。它不像是一个单纯的、用来指示方向的工具,更像是一件……蕴藏着无穷秘密和未知能量的、活着的艺术品,或者说,某种他现有知识体系完全无法理解和定义的……超自然精密仪器。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沉睡的古老。他的目光如同被锁链拴住,紧紧地、贪婪地锁在那个青铜罗盘上,试图看清那些边缘纹路的每一个细节,但它们太过复杂和微小,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即使他视力极佳,也难以分辨其全貌,只觉得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蕴含着某种宇宙规律的语言。他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颤动,有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想要伸出去,触摸它,感受那青铜外壳是何种冰冷,那中心玉质又是何种温润,更想用指尖去探究它内部是否隐藏着更惊人的结构或奥秘。

就在这时,那一直闭目、仿佛沉浸在永恒沉睡或冥想中的老人,毫无征兆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林深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并不像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布满血丝,反而清澈得出奇,瞳孔颜色极深,近乎纯黑,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幽深古井,又像是蕴藏着整个夜空的深邃。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寻常老人的慈祥,也没有商人的精明,只是一种纯粹的、洞彻一切的清明。被他这样注视着,林深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显意识到的潜意识,都被这道目光看了个通透,没有任何秘密、任何想法可以隐藏。他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压力,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年轻人,”老人的声音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安抚灵魂的磁性,语速缓慢,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需要从悠长的岁月深处打捞出来,“你对它……感兴趣?”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青铜罗盘上,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无尽的怀念与追忆,又像是……一种漫长等待终于看到尽头时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林深被这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收紧。他强行稳住心神,咽了口唾沫,润湿突然变得干涩的喉咙,老实地、甚至带着点敬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嗯,觉得很……特别。非常特别。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罗盘。”他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特别?”老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的意味太过复杂,快得让林深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是啊,是挺特别的。它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老人的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等了很久?”林深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不太明白老人的意思。是指这个罗盘在这个摊位摆放了很久无人问津吗?看这个摊位的位置和老人的样子,倒是有可能。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目光重新回到林深脸上,带着探究:“你看它,像什么?”

林深再次凝神,更加仔细地端详那个青铜罗盘,犹豫了一下,结合自己有限的知识储备,尝试着说道:“像……古代天文学家用的星盘?或者,某种……古老的祭祀用的法器?我看不懂上面的纹路,感觉……很神秘。”他选择用了“神秘”这个词,觉得比较贴切。

“纹路不重要,那是知识的载体,时候未到,强求无益。”老人意味深长地说,目光转而投向罗盘中心那块暗沉如夜的玉质区域,语气变得深沉,“你看那中心,用心看,看到了什么?”

林深依言,摒除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光滑的暗色玉质中心上。起初,那里只是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以及棚顶那盏昏灯微弱的光点。但当他真正凝神静气,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镜面般的表层,深入到玉石内部时,他惊讶地发现,那里面似乎真的并非实心,而是有点点极其细微的、如同宇宙尘埃般大小的光芒在缓慢地、有规律地移动、闪烁、旋转!那些光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排列成某种难以言喻的、充满动态美感和深邃奥秘的几何图案,不断变幻,生生不息,真的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活着的星空封印在了这方寸之间!

“好像……有光点在动?在旋转……像……像是星星?在一个很小的宇宙里?”林深不确定地说,声音带着一丝因震惊而产生的颤抖,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长时间在昏暗光线下寻找零件,导致了视觉疲劳出现了幻觉。

老人对于林深能“看到”这些,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再就这个问题深入,而是话锋一转,淡淡地问:“你想……拥有它吗?”

林深心里猛地一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占有欲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了上来,瞬间压倒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谨慎。这个罗盘对他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近乎本能的吸引力,远超他今天来此的原始目标——那些收音机零件。他甚至暂时将母亲的期望、课堂的烦恼、苏晚晴的身影都抛在了脑后。此刻,他只想得到这个罗盘,这个仿佛与他命运产生了奇异共鸣的古老物件。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校服裤子口袋里那仅有的、皱巴巴的几十块钱——这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主要用于购买电子元件的“专项资金”——脸上不禁露出了窘迫和为难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去:“它……它一定很贵吧?多少钱?”

老人看着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似乎早已看穿了他口袋里的寒酸和他内心的渴望与挣扎。他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钱?不,它不要钱。”

“不要钱?”林深彻底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旧货市场,在这个一切都明码标价(哪怕价格低廉)的地方,听到“不要钱”这三个字,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它与你有缘。”老人的话语变得更加玄奥难解,仿佛在吟诵某种古老的谶语,“或者说,是你在此时此刻,来到了它的面前。是命运的选择,而非金钱的交易。这就够了。”

林深完全糊涂了,脑子像一团乱麻:“那……那我怎么能拿走它?需要我做什么吗?”他想象着一些小说里的情节,比如完成某个任务,或者答应某个条件。

“伸出手,”老人平静地指示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威严,“放在它的中心上。轻轻地。”

林深心中瞬间充满了巨大的疑惑、警惕,甚至一丝隐隐的不安。这太诡异了。一个神秘的老人,一个诡异的罗盘,一句“不要钱”,现在又要他伸手去触摸那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中心?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会不会是某种骗局?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青铜罗盘上,那种血脉深处传来的、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和渴望,如同海妖的歌声,再次压倒了一切疑虑。他看了看老人那平静无波、似乎并无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一种深远期待的脸,又看了看那静静躺在破旧毡布上、仿佛在无声地、迫切地召唤他的青铜罗盘。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关乎一生的决心,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朝着罗盘中心那块暗沉温润、内蕴星光的玉质区域,轻轻地、郑重地,按了下去。

在他的指尖,与那冰凉、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的玉质表面接触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并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巨响,也没有耀眼刺目、令人致盲的光芒爆发。周围的市场环境依旧嘈杂而昏暗,其他摊主依旧在打盹或闲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林深却清晰地、无比真实地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磅礴到仿佛能淹没一切的、如同宇宙初开时的原始能量流,瞬间从罗盘中心那玉质区域,沿着他的指尖皮肤、肌肉、骨骼,如同决堤的洪流,迅猛地涌入他的体内!这股能量流并非电流那种灼热刺痛感,也并非水流那种湿滑感,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介于物质与精神之间的、带着无尽信息和古老意志的纯粹力量!

“嗡——”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颗无形的、巨大的恒星被点燃,发出了一声古老、苍茫、洪钟大吕般的轰鸣!这声音并非通过耳膜传入,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最深处炸响,震得他所有的思维、记忆、感知瞬间一片空白,如同被格式化了一般。眼前的一切景象——昏暗的市场、神秘的老人、杂乱的货物、摇曳的灯光——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晃动、扭曲、破碎,然后色彩剥离,线条崩解,彻底消失不见。他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所有感官被完全剥夺的、唯有那巨大嗡鸣声在颅内无限回荡的黑暗与寂静深渊之中。

紧接着,那绝对的、令人恐惧的黑暗,被一股更宏大、更无法抗拒的力量驱散了。取而代之的,并非回到现实,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深邃幽远、壮丽到超越他所有想象极限的星空景象,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此刻已经失去了肉体的视觉,这是一种纯粹的意识“观看”)。无数星辰,或璀璨如钻石,或暗淡如尘埃,或汇聚成绚烂如梦幻的星云纱幔,缓缓旋转、流淌;巨大的星系,带着难以言喻的庄严和冷酷的物理法则,以亿万年为刻度,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遥远的地方,有超新星爆发时刹那的辉煌,有黑洞吞噬物质时无声的恐怖……这景象并非静止的图画,而是动态的、立体的、无比真实的,他仿佛一瞬间被抛掷到了宇宙的中央,失去了身体的束缚,纯粹的意识被这宏大无匹、冰冷又壮丽的宇宙图景所包裹、所震撼、所碾碎。个体的渺小与宇宙的浩瀚,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对比,让他感到一种灵魂层面的战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宇宙星图的背景前,异象再生!无数细密如蚁、闪烁着淡金色、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他从未见过任何语言文字体系、却莫名能直接理解其最深层意义的奇异符号和文字,如同受到无形力场控制的、拥有生命的活物,凭空涌现,汇聚成一条无边无际、奔流不息的璀璨银河,在他扩展开来的意识空间中飞速地流淌、碰撞、组合、排列、烙印!这些信息流庞大、复杂、精妙到了超出他大脑处理极限的程度,疯狂地涌入他的记忆区、理解区,甚至直觉区,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般的灵魂刺痛感,他的意识体仿佛要在下一秒就被这海量的信息撑爆、瓦解!

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昏迷,反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了肉体限制的清醒状态,“阅读”着、“理解”着这些疯狂涌入的信息洪流。他“听”到(或者说感知到)一个宏大、古老、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却又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以来无尽智慧与沧桑的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本源深处响起,所用的语言并非地球已知的任何一种,但他却能毫无障碍地理解其最核心的意蕴:

【检测到适格生命体接触……能量通道建立……】

【生命体征深度扫描……碳基生命形态,行星代号:地球,个体标识:林深……生命磁场波动频率符合基础绑定条件……】

【精神波动频谱匹配度检测……匹配度78.31%……达到最低绑定阈值……潜力评估:中上……】

【开始进行深层意识链接……链接稳定性确认……】

【链接稳定……开始传输“文明火种”核心协议与初始数据库……数据传输中……1%……5%……】

【警告:宿主当前生命形态与认知水平无法完全承载完整数据库,启动安全限制协议,数据流降速,优先传输基础框架与适应性模块……】

【文明火种传承系统,核心协议加载完毕……系统初始化启动中……】

【绑定程序最终确认……绑定唯一宿主:林深……灵魂烙印刻录……】

【……】

【……绑定完成。欢迎你,新的守护者,文明的继承者。】

这一切的发生,在外界的物理时间轴上,不过是短短的一两秒钟。市场里的人们,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个角落发生的、足以颠覆一个普通人一生的巨变。从外部看,林深只是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过电般轻微痉挛了一下,原本清澈的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变得空洞、茫然,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壳,只剩下一具僵立的皮囊。他的手指还紧紧地按在罗盘中心,那罗盘中心的玉质区域,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闪过一抹淡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青铜色光晕,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的最后一圈涟漪,随即彻底隐没,恢复成那暗沉如夜、内蕴星光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神秘的老人,自始至终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没有惊讶,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种……仿佛完成了某项重大使命后的、极其深沉的疲惫与释然。当林深身体一震,眼神开始恢复些许神采(虽然那神采中充满了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时,老人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交叠放在深色木杖顶端的、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个仪式的完成。

林深猛地抽回了手,像是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从万丈悬崖边缘惊醒,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步,脚下虚浮,差点被不平的地面绊倒。他的脸色煞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急促得如同刚刚跑完万米长跑,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鼻尖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细密的冷汗,背后的校服也迅速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他难以置信地、如同看着怪物般看着自己刚刚触碰罗盘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磅礴能量流冲刷过的、微微发麻的异样感;他又猛地看向那个依旧静静躺在破旧毡布上、仿佛人畜无害的青铜罗盘,眼神中充满了惊骇;最后,他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投向了那个神秘莫测、仿佛掌控着一切的老人。

刚才那一切……是真实的吗?那浩瀚的星空、流淌的金色信息洪流、宏大的非人声音、还有“文明火种传承系统”、“守护者”、“继承者”这些匪夷所思的词语……是幻觉吗?是极度疲劳产生的臆想?还是……某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真实不虚的超自然事件?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两秒钟内,被彻底砸得粉碎,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它……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刚才……刚才在我脑子里的是……”林深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想问个明白,却发现自己思绪混乱如麻,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语无伦次。

老人平静地迎着他惊骇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具有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地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宇宙真理般的笃定:“它选择了你。从今往后,它的存在,与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你的意识、你的命运,将紧密相连,一体共生。你即是它在此世的坐标与载体。”

“选择了……我?为什么是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系统?文明火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深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无数疑问如同沸水般翻腾。他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漩涡中心。

“机缘所致,因果使然。为何是你,或许连它自身也无法完全言明。时候到了,你自然会逐步明白你肩负的是什么,以及你所能做到的……又是什么。”老人依旧讳莫如深,不肯透露更多关键信息。他微微抬起枯瘦但稳定的手,用那根深色木杖的底端,轻轻点了点那个青铜罗盘,“带上它,回去吧。让它融入你的生活,但记住,今日此地所发生的一切,勿对任何人提起,无论亲疏。它的存在,是你一个人的秘密,也是你一个人必须承担的……责任与试炼。”

说完,老人不再给林深任何提问的机会,重新闭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双手交叠放回手杖,下巴轻轻抵上,恢复了之前那如同石雕般亘古不变的打坐姿态,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和异象,都只是林深一个人的白日梦,从未真实发生过。无论林深再如何急切地、带着恳求意味地追问,他都如同老僧入定,泥塑木雕,不再给予任何回应,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与周围的环境彻底融为一体。

林深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如同遭遇了最强烈的海底地震,海面之上却被迫维持着诡异的平静。巨大的困惑、不安、甚至一丝本能的恐惧,与一种难以抑制的、对未知领域的好奇、探索欲以及隐隐约约感知到的、某种巨大命运转折带来的兴奋感,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战、碰撞。他看着那个青铜罗盘,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此刻在他眼中,不再只是一件古老的器物,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个连接着未知世界的钥匙,一个沉甸甸的、甩不脱的宿命。

最终,在经过一番短暂而激烈的内心挣扎后,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罗盘的强烈吸引力和对揭开谜底的渴望,还是占据了上风。他颤抖着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触碰,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既神圣又危险的绝世珍宝(或者说一个已经与他绑定、无法剥离的烫手山芋),将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蕴含着无法想象秘密的青铜罗盘,从那块油腻破旧的毡布上,郑重地拿了起来。入手的感觉比看上去更加沉重,那青铜外壳的冰冷坚硬与中心玉质的温润流动感,形成奇异的对比,同时传递到他的掌心。而更奇异的是,一种微弱的、仿佛血脉相连、心跳共振般的感应,开始若有若无地、持续地萦绕在他的心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他将其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放进帆布书包的最里层,用那本软面抄和包收音机的软布隔开,然后拉好拉链,仿佛在守护一个足以颠覆世界,或者至少颠覆他个人世界的、天大的秘密。

他甚至完全忘记了最初来到这个旧货市场的目的——为母亲的收音机寻找零件。此刻,他的全部心神,每一个脑细胞,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彻底颠覆他过往认知的“奇遇”所占据、所冲击。那些电阻、电容、中周变压器,与这个名为“文明火种”的系统相比,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闭目不言、仿佛与世隔绝的神秘老人,心中充满了无数未解的谜团,但还是怀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敬畏和困惑的心情,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声说道:“谢谢……前辈。虽然我还什么都不明白……”然后,他转过身,几乎是逃跑一般,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了这个偏僻的、昏暗的角落,逃离了这个刚刚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 irrevocably (不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旧货市场。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勾勒出现代文明的轮廓。林深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神情恍惚,目光没有焦点,如同一个梦游者。晚风吹在他冷汗未干的额头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书包里的那个青铜罗盘,沉甸甸的,不仅压在帆布包底部,更仿佛直接压在了他的灵魂上,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感,让他步履维艰。

他知道,从他指尖触碰那个罗盘中心、脑海中响起那声古老嗡鸣的那一刻起,他原本那个虽然有些迷茫、但大体平静而平凡的人生,已经彻底被拦腰斩断,拐上了一条未知的、充满了无限神秘可能、也必然布满未知荆棘与挑战的道路。

而他,对此还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地、强烈地感觉到,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他过去连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世界,刚刚对他掀开了厚重帷幕的一角,那帷幕之后透出的微光,既令人神往,又深藏着无尽的未知与……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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