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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阳光很好。

白花花的,像烧融了的银子,泼在望不到头的黄土官道上。道旁稀稀拉拉立着些枯黄的蒿草,蔫头耷脑,叶子边上都卷了焦边。风不大,卷起的细尘却直往人鼻孔里钻,带着一股子干燥的土腥气。

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鬃毛脏得打绺,慢悠悠地走着。马鞍破旧,磨得露出了深色的木头茬子。鞍上的人,一身褪色泛白的粗布衣裤,头上扣着顶磨破了边的宽檐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腰间挂着一个旧皮水囊,随着马步晃荡,发出空洞的轻响。

没有刀。腰间空空荡荡。

马蹄铁敲在滚烫坚硬的黄土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混在风掠过枯草的沙沙声里,枯燥得让人眼皮发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条官道,这匹马,和马上这个看不出年纪、看不出悲喜的旅人。寂寥得如同脱离了整个世界。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晒得道旁的蒿草似乎又矮了一截。前面官道拐弯处,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枣树歪斜地伸着几根枝桠,投下一小片吝啬的阴影。树底下,影影绰绰堵着几个人影。

走近了。

是五个汉子。破衣烂衫,抄着手,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麻木和长途跋涉熬出来的焦躁。刀就斜插在腰里,或者干脆扛在肩上,刀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地上散落着啃干净的鸡骨头和几个干瘪的枣核。他们的眼睛像钩子,死死钉在走近的瘦马和马上那个不起眼的旅人身上,上下打量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和瘪瘪的行囊。

“吁——”

瘦马在离枣树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甩了甩沾满灰尘的尾巴。

一个敞着怀露出黝黑胸毛、脖子上挂了串兽牙的壮汉,扛着一把厚背鬼头刀,向前踱了两步,刀尖有意无意地戳着地面,扬起一小股尘土。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板牙:“喂!骑瘦马的!哥几个渴死啦,你那水囊里的东西,借来润润嗓子?”

草帽下的脸微微抬起一点,露出被帽檐阴影覆盖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声音不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没什么波澜:“自己喝过了。没了。”

“没了?”旁边一个精瘦的三角眼嗤笑一声,手指头弹了弹自己腰间的匕首柄,“爷们儿渴得嗓子眼冒烟,你说没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旅人空瘪的腰间,“看你穷酸样也没油水…水留下,马留下,自个儿滚蛋!省得爷们动手,晦气!”

扛鬼头刀的壮汉不耐烦地用刀背磕了磕地:“听见没?聋了?滚下来!”

草帽旅人没动。他坐在马背上,身形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有搭在鞍桥上的左手,手指很随意地、极其缓慢地蜷曲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又瞬间松开。手背上,一道斜斜的、深褐色的旧疤,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嘿!他娘的!还是个拗种?”三角眼啐了一口,“大哥,废什么话!瞧他那右手袖管空落落的,怕不是个残废!先剁他一只脚下来,看他还坐不坐得稳!”说着,他猛地拔出匕首,一个箭步就朝马腿扎去!动作凶狠麻利,显然干惯了这拦路剪径的勾当!

就在三角眼身体前扑、匕首寒光即将刺到马腿筋腱的刹那——

马鞍上的人影,似乎只是被风吹得晃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一下。

三角眼的匕首落空了!刀尖“噗”地扎进滚烫的黄土里,激起一股烟尘。他整个人随着冲势踉跄了半步,愕然抬头。

那匹瘦马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打着响鼻。马背上空空如也!

人去哪了?!

没等三角眼和另外四个土匪反应过来,一个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如同贴着地面滚动的闷雷,在扛鬼头刀的壮汉背后响起:

“刀钝了。”

壮汉浑身汗毛倒竖!他甚至没感觉到背后有人!巨大的惊骇让他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刀,厚重的鬼头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狠狠向后横扫!势大力沉,足以劈开一头牛!

刀扫过的地方,只有被劈开的、灼热的空气。

那声音,却又出现在他身体右侧,距离他耳朵不过半尺:

“太慢。”

壮汉的眼珠子因极度的恐惧瞬间充血!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声音是如何移动的,身体的本能让他猛地扭腰,试图将横扫的刀势强行变招下劈!

晚了。

一点冰冷的东西,轻轻地、极其短暂地触在了他右肩胛骨下方一个微微凹陷的位置。触感轻微得如同被一根晾衣竿无意中捅了一下。

就一下。

壮汉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他横扫的鬼头刀,那狂暴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源头,戛然而止!沉重的刀身失去了控制,“铛啷”一声巨响,沉重地砸落在他自己的脚边,深深嵌进黄土里半尺!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刀柄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而他整个人,像一根被突然砍断了筋的木头桩子,僵硬地保持着扭腰挥刀的姿势,直挺挺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大哥?!”旁边的三角眼和另外三个土匪这才如梦初醒,发出惊恐的呼喊。他们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大哥的刀莫名其妙落下,人就像中了邪一样定住了!

“妈的!一起上!剁了他!”三角眼嘶吼着,挥舞着匕首,连同另外三人,举着砍刀铁尺,嚎叫着从四个方向朝那个不知何时已站在壮汉身侧、戴着破草帽的身影扑去!刀光闪烁,封死了所有退路!

草帽旅人连头都没抬一下。

面对四面扑来的凶徒,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一步,极其自然地,踏入了四人合击唯一重叠的、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那个死角!

这一步踏出的瞬间,他的右手袖管被风带起,露出一截小臂。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紧绷,布满了交错纵横的、新旧叠加的疤痕。那空荡荡的袖管,像一面破败的旗帜,诡异地飘荡了一下。

扑在最前面的三角眼,匕首眼看就要刺入对方腰肋,却猛地感觉手腕一麻!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击中!匕首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夺”的一声钉在几丈外的老枣树干上,刀柄兀自嗡嗡颤抖!

第二个土匪的砍刀刚刚举过头顶,就觉得右脚脚踝外侧被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极其精准地一磕!一股尖锐的酸麻感瞬间从脚踝窜上小腿,整条腿顿时失去了知觉!他怪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重重扑倒,啃了一嘴黄泥!

第三个土匪的铁尺横扫,力道刚发出去一半,左腿膝盖窝里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杵了一下!剧痛伴随着可怕的骨裂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抱着扭曲的小腿滚倒在地!

第四个土匪的刀慢了半拍,只看到同伴瞬间倒地的背影,恐惧让他硬生生收住了劈砍的势头,整个人僵在原地,举着刀,像个滑稽的木偶。

风卷过官道。

尘埃落定。

瘦马还在原地甩着尾巴,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老枣树的阴影下,扛鬼头刀的壮汉依然僵硬如木雕,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旁边,三角眼抱着失去知觉的手腕,惊恐地看着钉在树干上颤抖的匕首。

第二个土匪趴在地上,吐着嘴里的泥沙,试图撑起身体,那条麻木的腿却不听使唤。

第三个抱着扭曲的小腿,蜷缩着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第四个举着刀,僵立着,冷汗浸透了后背,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而那个戴着破草帽的身影,仿佛从未离开过马鞍,又或者刚才的一切只是烈日下的幻影。他已经重新坐在了老马的背上。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片混乱一眼。

瘦马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不紧不慢地继续沿着官道向前走去。破旧的水囊在马鞍旁晃荡着,发出空洞的“噗噗”声。

哒…哒…哒…

马蹄声单调地敲击着黄土路面,渐渐远去。

枣树下,只剩下五个失去行动能力的悍匪,在灼热的阳光下,陷入一片死寂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那个最先趴在地上的土匪,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黄土上。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躺着三颗刚从树上掉下来、沾着灰土的青枣。

他呆呆地看着那三颗枣子。

一只磨得快露底的旧布鞋,无声地踩过其中一颗青枣。

枣子碎裂,青涩的汁液混着泥土,渗进滚烫的黄土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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