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
批完了当日的奏折,赵德力为景宁帝送上茶,才垂着头站稳,便听到景宁帝长叹一口气:“大力啊,你说无咎是怎么想的啊?”皇太子周缙,字无咎。
“我如他这般年纪时,都成婚五年了!”
内侍监赵德力一脸肃穆,垂首而立,缄默不语。
景宁帝自幼即位,年方十六,便已行冠礼,迎娶杨氏之女。然而,自此后十三年,景宁帝后宫佳丽如云,御嫔无数,却无一子诞生。
朝堂之上,众大臣皆为此忧心忡忡。
故而,掖庭出身之萧氏为景宁帝诞下爱女之际,朝野上下皆为之一震。
此后数年,后宫形势巨变。
出身世家的杨皇后遭废黜,萧氏于后宫获专宠,接连诞下二女一子,得景宁帝扶立为后。
罪奴出身又如何?她证明了当今陛下的生育能力,令皇室血脉有以为继,她便是大乾的功臣!
景宁帝骨子里的独断专行与高祖无异。
因着子嗣之事,景宁帝与宗室朝臣博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延续,他要给长子嫡出身份,任谁也不能置喙。
毕竟……彼时众人皆无法断言,景宁帝膝下是否会诞下第二子。
二十载岁月,皇太子之受宠,朝野尽知。
可朝臣们并不清楚,景宁帝究竟有多宝贝自己的好大儿。
自去年回返长安,皇太子每日会与景宁帝一同用膳,听景宁帝大骂犯了蠢的下臣,又或是被景宁帝催婚,时不时地,爷俩还会换了便装,勾肩搭背地一起溜出宫,去公主府钓鱼、平康坊里听曲儿、甚至还去赌坊……
这对天家父子,志趣相投,性情相类,便是感情亦比寻常父子浓厚。
纵使景宁帝膝下又有了数子,内宫也无人能出皇太子左右。
连皇后也不行。
如今皇太子迟迟不婚,景宁帝心里颇为着急,唯恐好大儿会像自己一样子嗣艰难。
偏偏好大儿一点也不担忧!
景宁帝长吁短叹:“朝臣家的女郎不喜欢,民女也行啊,朕与皇后又不看重出身!”
“当初在幽州,不是说有个追着无咎跑的女郎吗?”
赵德力心中默默接话:是西北蛮族部落的公主。
一片痴心向明月。
可惜……被皇太子一刀砍了。
沉默良久,见赵德力仍不敢对皇太子妄加评论,景宁帝自觉言语乏味,越发想念好大儿。
他便问道:“无咎去哪了?今个怎么不来与朕一同用膳?”
终于有个能回答的问题。
心底松了口气,赵德力恭敬地答道:“陛下,今日是溧阳长公主的寿宴,太子殿下去祝寿了。”如此说着,赵德力心想,指不定皇太子是被陛下催婚催得烦了,才跑出去散散心。
溧阳长公主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先后换了三任驸马,如今近六十的年纪,每日享乐寻欢仍劲头十足。
说句不好听的,溧阳长公主如今的年纪,已然比周家历任帝王的寿数要高了。
而陛下的诸多子嗣中,长公主最欣赏的郎君,自然是与陛下性情相类的皇太子。
皇太子对这个不爱惹事的姑母也颇为敬重,早早便给景宁帝打过申请,要去为姑母祝寿,顺便看看公主府里舞姬们新排的曲目。
听赵德力一提,景宁帝便想起来此事。
想到好大儿自己去阿姐家里看歌舞表演,还不叫自己,景宁帝的神色郁卒一瞬,甩手起身往外去。
他边走边问:“皇后在做什么?”
未等赵德力接话,景宁帝已然龙行虎步,往立政殿去了。
他想要和人吐槽好大儿的话,满内宫的御嫔,只有皇后配听。
被景宁帝挂在嘴里的皇太子周缙,此时的确在长公主府中,却并未如景宁帝所预料那般纵情享乐。
他正困囿于一场难以挣脱的幻梦中。
和过往数年间一般,他在梦中从不知晓那女子的姓名,却又与她仿若至亲夫妻,做遍了恩爱之事。
那般滋味,深入骨髓,实在难言。
待睁开眼时,香炉中青烟袅袅,模糊了室内极奢的金壁玉质,自然也朦胧了倚靠在软榻上小憩的周缙。
他微阖双眸,脑海中去蓦然浮现出先前梦中的胜景——
嫣红的芙蓉面,泪盈盈的眼眸,攀附在他肩头的手,无不被他浸得汗涔涔。
便连耳垂上那颗细小的红痣,也勾的他细细描摹,齿痕丛生。
巫山极乐中,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阿缙,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