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梭内,气氛诡异得像一锅忘了关火,正在咕嘟冒泡的隔夜汤。
灵雀缩在角落里,指尖灵光闪烁,正对着一枚空白玉简奋笔疾书。她的表情时而惊恐,时而纠结,时而恍然大悟,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如何将“目标魔器被特级客卿当场生吞”这件事,用九星阁官方认可的、严谨的、可存档的语言描述出来,已经超出了她从业以来所有的知识储备。
《关于鬼哭林百年魔患被根源性物理清除的结案报告》?不行,太轻描淡写了。“物理清除”这个词,让人联想到的是大威力符宝或者阵法轰炸,而不是……一口吃掉。
《饕餮先生食谱之万魂幡风味品鉴及生态环境改良效果分析》?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删掉。要是被那位主儿看到了,天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也很有“品鉴价值”。
秦书简盘坐在另一侧,那柄凡铁重剑横于膝上。他闭着眼,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他没有运功,也没有调息,他在“感受”。感受那片鬼哭林从喧嚣到死寂,感受那上万个灵魂从被奴役到解脱,感受夏渊那轻描淡写的一吸之下,所蕴含的、那种将一切规则与存在都视若无物的终极“霸道”。
最后,他感受自己的剑。
它变了。在“镇压”了数千魂体,又间接“品尝”了万魂幡消散时的“余味”后,这柄剑的“沉重”,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概念。它像一个微缩的黑洞,安静地躺在那里,却能让周围的光线和神识都产生微妙的扭曲。它不再是“坚固”的具现,而是“终结”的开端。一切靠近它的能量、灵性、乃至法则,都仿佛会被它那沉默的“质量”所捕获,拖入无尽的沉寂之中。
而夏渊,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靠在舷窗上睡得正香。他咂吧着嘴,偶尔发出一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唔……这个灵魂……有点柴……塞牙……”
灵雀写报告的手一抖,玉简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充满绝望的刻痕。
追风梭在城东九星阁的专属空港缓缓降落。灵雀几乎是逃命般地第一个冲了出去,捏着那份改了十七八遍,最终定名为《鬼哭林净化任务高度机密执行档案》的玉简,直奔阁楼顶层。
九星阁分舵的管事,是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他接过玉简,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商业化的微笑:“灵雀,辛苦了。这次任务棘手,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阁里不会吝啬奖……”
他的话,在神识扫过玉简内容的第三息后,戛然而止。
脸上的微笑,像是被冻住的瀑布,僵在了那里。
他抬起头,看着灵雀,眼神里充满了“你是不是在耍我”的惊疑。他又低头,仔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了一遍。
“万魂幡……其主魂……被夏先生……吸食?”管事的嘴唇在哆嗦,他感觉自己的神识可能出了问题,“怨念领域……因食材耗尽而……自行消散?”
“是的,周管事。”灵雀一脸严肃,心里却在疯狂点头,没错,就是这么离谱!
周管事沉默了。他从事这份工作一百二十年,处理过刺杀妖皇的委托,也协调过正魔两道秘密交易的订单,自认为见多识广,心如铁石。但今天,这份档案,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第一天上班的学徒。
他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他无比郑重地,将那枚玉简放入一个三层禁制的墨玉盒中,又贴上了数张最高等级的封印符。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那位……先生知。”周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从现在起,这份档案列为‘天’字第一号绝密。所有任务奖赏,翻三倍,直接划到你的账户。另外,阁里会拨给你一笔额外的‘精神损失费’和‘封口费’。”
他深深地看了灵雀一眼:“以后,关于这位先生的一切,你直接向我汇报。不,你不用汇报了,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九星阁全力配合,满足他的一切需求。记住,是一切。”
灵雀心中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夏渊在九星阁的威险与重要等级,从今天起,恐怕已经超越了那些传说中的化神老怪。
……
楼下,秦书简在等候区坐不住。他需要验证一些东西。
他走进了九星阁对内部修士开放的一处修炼场。场中,几个筑基期的修士正在哈哈有声地演练法术。角落里,放着几尊用来测试力量的玄铁鼎,最轻的一尊,也有千斤之重。
秦书简径直走到了那尊千斤重的玄铁鼎前。
“喂,那边的道友,那是炼体士用的,你一个剑修……”一个好心的修士提醒道。
秦书简没有理会。他握着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没有注入丝毫灵力,只是将手腕一沉,用剑尖,轻轻地抵在了玄铁鼎的鼎耳上。
然后,他抬起了剑。
那尊千斤重的玄铁鼎,纹丝不动。
“哈,我就说嘛……”那名修士善意地笑了笑。
但他的笑声很快就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到,秦书简并不是没抬起来,而是在他抬起剑的同时,那尊玄铁鼎……连带着它下方那块用来固定、重达三千斤的青冈岩基座,被一同……“粘”了起来。
没有杠杆原理,没有法术灵光,没有气力爆发的青筋。
秦书简的动作,轻松得就像用筷子夹起一片豆腐。那柄黑色的铁剑,和那沉重的鼎与基座之间,仿佛存在着一种超越了物理规则的“主从关系”。
剑是“主”,鼎是“从”。主说,起来,从就必须起来。
整个修炼场,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手持铁剑,单手“举”着一座小山的青衣男子身上。
这是什么怪物?天生神力?不像。炼体士的血气呢?完全感觉不到。那他到底是什么?
秦书简自己也有些发怔。他能感觉到,当他的意念下达时,手中的剑便会释放出一种无形的“领域”,这个领域不大,只有方圆数尺。但领域之内,一切物质的“重量”概念,都由他来定义。
他心念一动,将那股“镇压”之力反向施加。
“轰!”
玄铁鼎与基座重重地砸回地面,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修炼场都为之震颤。地面上,被砸出了一个浅坑。
秦书简看着手中的剑,眼神复杂。这已经不是剑了,这是一种……权柄。一种扭曲和定义“沉重”的权柄。
就在这时,夏渊打着哈欠,和心满意足的灵雀一起走了过来。
“不错,学会用‘粘’字诀了。”夏渊瞥了一眼那尊倒霉的鼎,“不过发力太散,下次可以试试只粘鼎,不粘底座,省点力气。”
灵雀已经拿到了她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报酬,看夏渊的眼神,就像看一尊行走的神龛。她连忙凑上前,谄媚地笑道:“夏先生,周管事说了,为了感谢您的帮助,阁里的宝库为您开放,您看上什么,随便拿!”
“宝库?”夏渊来了点兴趣,“有什么好吃的吗?”
“好……好吃的?”灵雀卡了一下壳,赶紧改口,“有!有各种天材地宝,千年灵药,神兵法器,应有尽有!”
在灵雀和周管事战战兢兢的陪同下,夏渊走进了九星阁的宝库。
宝库内灵气氤氲,霞光万道。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宝贝。
夏渊一路走过,对那些光芒四射的法宝、香气扑鼻的灵药,全都视若无睹。他的评价是:“太淡了,没味。”“一股草腥气,处理得不好。”“铁锈味太重,影响口感。”
周管事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最终,夏渊在一个堆放“废料”和“失败品”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矿石里,捏起了一块拳头大小、布满了裂纹、闪烁着不稳定空间波动的灰色石头。
“虚……虚空石的伴生矿?”周管事认了出来,连忙解释道,“先生,此物毫无用处。它的空间之力狂暴驳杂,无法炼器,也无法提取,甚至靠近了还会有被空间裂缝切割的危险,是公认的‘废石’。”
“废石?”夏渊将石头拿到眼前,仔细端详。那些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在石头内部不断生灭,像一瓶正在剧烈摇晃的汽水。
“不不不,”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美味啊。”
在周管事和灵雀惊恐的注视下,夏渊把那块“废石”扔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宝库里回荡,像死神的指骨在敲击墓碑。
“嗯……口感酥脆,像加了跳跳糖的饼干。”夏渊一脸享受地咽了下去,评价道,“空间能量在舌尖上不断爆裂,带来一种辛辣又刺激的快感。不错,这趟没白来。”
周管事的腿,有点软。
当三人心满意足(或者说惊魂未定)地走出九星阁大门时,街道上的气氛,却陡然一变。
十几名身穿统一黑袍的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街道两旁,将他们围在了中间。这些人的黑袍上,用血线绣着一杆迎风招展的、破烂的旗幡图案。一股阴冷、怨毒的气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眼神阴鸷的老者。他手中托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法器的指针,正嗡嗡作响,笔直地指向夏渊。
“就是他……”老者的声音,像两块砂纸在摩擦,“我宗至宝‘万魂幡’的气息,最后就是在他身上消失的。”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地锁定了夏渊。
“幽……幽魂宗!”灵雀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麻烦,终究还是找上门了。
幽魂宗。
这三个字一出口,周围原本还有些看热闹的路人,顿时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跑了个精光,仿佛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剧毒。
在东域,提起魔道宗门,幽魂宗绝对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他们行事狠毒,手段残忍,尤其擅长炼魂、役鬼之术,臭名昭著。万魂幡,正是他们宗门传承了近千年的镇宗魔器之一。
现在,失主找上门了。
“几位,拿了我宗的东西,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那名被称为“枯魂长老”的老者,向前踏出一步,元婴初期的威压如同一张大网,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街道两旁的青石板,在这股威压下,寸寸龟裂。
灵雀只觉得心头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强行提起一口灵力,将九星阁的令牌举在身前,色厉内荏地喝道:“枯魂长老!这里是天风城,是九星阁的地盘!你们想在这里动手,是想与我九星阁为敌吗?”
“九星阁?”枯魂长老发出一声冷笑,干瘪的脸上满是讥讽,“一个做买卖的,也敢管我幽魂宗的事?我宗丢了镇宗之宝,别说是你九星阁,就是天风城城主府,今天也得给我个交代!交出万魂幡,老夫可以考虑,留你们一个全尸。”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夏渊身上。在他看来,这个气息全无,像个凡人的家伙,要么是用了什么高明的敛息术,要么就是……吞下万魂幡的容器。无论哪种,都必死无疑。
灵雀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事无法商了了。幽魂宗这群疯子,为了他们的魔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然而,作为事件中心的夏渊,却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因为对方的威胁,而是……他嗅了嗅空气,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美食家闻到地沟油时的那种嫌恶表情。
“这股味道……”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股纯粹的、学术性的探讨意味,“腐朽、陈旧、单调……充满了怨气的腥臭,却又缺乏灵魂本身应有的鲜活。就像一盘用不新鲜的食材,反复回锅加热了无数次的菜,只剩下油腻和令人不悦的焦糊味。”
他看向枯魂长老,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失望。
“你们,就是那杆破旗的‘厨子’?”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幽魂宗的弟子们都愣住了,他们显然没听懂。
枯魂长老也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滔天的怒火从他眼中喷涌而出。他纵横魔道三百年,杀人盈野,凶名赫赫,何曾受过如此……古怪的羞辱?
厨子?破旗?
“不知死活的东西!牙尖嘴利!”枯魂长老怒极反笑,“既然你这么喜欢品尝,老夫今天就把你的神魂抽出来,炼成一盏哀嚎万年的魂灯!”
他大手一挥:“给我上!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吼!”
十几个幽魂宗弟子齐声怒喝,身上黑气滚滚,一道道鬼影、一个个骷髅头,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四面八方扑向了三人。
这些弟子,最弱的也是金丹初期,配合幽魂宗的诡异步法,一时间鬼影重重,杀机遍地。
灵雀尖叫一声,正要祭出自己所有的防御符箓拼死一搏,一个身影却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秦书简。
他没有看那些扑面而来的鬼影,而是侧过头,看着夏渊,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
“夏渊。”
“嗯?”
“开瓶器,总要试试瓶塞的硬度。”秦书简的声音很平静,“正好,我这把‘开瓶器’,还没见过血。”
话音未落,他动了。
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架势。他只是握着那柄黑沉沉的铁剑,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这一步,整个战场的“画风”,骤然一变。
以秦书简的身体为中心,一个无形的“力场”悄然扩散开来。
那些飞在半空中的、张牙舞爪的鬼影,像是突然撞进了一片粘稠的沼泽里,速度瞬间慢了十倍不止。那些呼啸的骷髅头,仿佛被灌了铅,飞行的轨迹变得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一名幽魂宗弟子冲在最前,手中的白骨长刀已经举到了秦书简的头顶,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手中的白骨刀,突然之间,变得比一座山还要沉重。他用尽了全身的魔功,脸都憋成了紫红色,那柄刀却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坠去。
“铛!”
白骨刀脱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名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沉重无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整个人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他感觉自己背上,仿佛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幽魂宗弟子的攻击都为之一滞。
秦书简没有停。他提着剑,闲庭信步般,走进了那群惊疑不定的敌人之中。
他的战斗方式,完全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他不出剑,只用剑身。
一名弟子从侧面偷袭,一柄淬毒的骨刺直刺他的肋下。秦书简反手一挥,沉重的铁剑剑身,轻轻地“贴”在了那根骨刺上。
“咔嚓!”
那名弟子手臂剧震,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重量”顺着骨刺传导过来,他的臂骨,竟被这股凭空出现的“重量”给生生压断了!
另一名弟子放出数条怨魂凝成的锁链,想要捆住秦书简。秦书简看也不看,只是将手中的铁剑往地上一顿。
“嗡——”
无形的力场猛然加强,那几条怨魂锁链在半空中就像是被重锤砸中的面条,“啪”的一声,寸寸断裂,溃散成了最原始的阴气。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
这是一场……碾压。
秦书简就像一个行走的人形“重力领域”。他不需要精妙的剑招,也不需要浩然的剑气。他所要做的,就是将那股“绝对沉重”的概念,施加在每一个试图攻击他的敌人身上。
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剥夺敌人战斗的能力。
他承受着攻击,身上被划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流出。但那源自夏渊的混沌能量,早已让他的肉身变得坚韧无比。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反而,每一次受伤,每一次与敌人力量的接触,都让他对自己体内那股被污染的力量,以及手中这柄剑的“用法”,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正在适应,正在进化。
“废物!一群废物!”枯魂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十几个金丹期的高手,围攻一个同阶的剑修,非但没能拿下,反而被对方用一种闻所未闻的诡异方式,耍得团团转。
“这是什么邪术?!”他厉声喝问。
秦书简一脚将一个趴在地上的幽魂宗弟子踢飞,终于开口回答了他。
“这不是邪术。”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这是……物理。”
枯魂长老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终于看明白了。对方不是在用什么妖法,而是在……扭曲规则!
“有点意思。”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看来,你身上的秘密,比那万魂幡还要多。既然如此,老夫就亲自来称一称你的‘斤两’!”
话音未落,枯魂长老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出现在秦书简的头顶,一只干枯的手掌,已经变得漆黑如墨,上面布满了无数张痛苦哀嚎的细小人脸。
“万鬼噬魂爪!”
一只由精纯的元婴级魔功和无尽怨念凝聚而成的巨大鬼爪,从天而降,将秦书简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鬼爪未至,那股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怨毒与死气,已经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秦书简脸色一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重力领域”,在这只巨大的鬼爪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被轻易地撕开了。
这是绝对的力量差距。
但他没有退。眼中反而燃起了一股近乎疯狂的战意。
他双手握剑,将体内那股灰色的混沌剑气,毫无保留地、尽数灌入那柄铁剑之中!
“给我……镇!”
他发出一声怒吼,将剑,狠狠地向上刺出,迎向那只遮天蔽日的鬼爪。
夏渊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终于微微摇了摇头。
他像是看一个学做菜的孩子,把盐当成了糖,搞得一塌糊涂的家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用力过猛,火候也过了。”
“吃相,太难看了。”
他慢悠悠地,抬起了一根手指。
巨大的漆黑鬼爪,携带着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神魂的滔天魔威,轰然落下。
秦书简倾尽全力的一剑,剑尖与鬼爪的掌心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秦书简的剑,那柄蕴含了“绝对沉重”概念的铁块,在元婴期大修士的全力一击下,第一次,被压制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对抗一只鬼爪,而是在对抗一片浓缩了的、充满怨恨的海洋。
他的双臂剧烈颤抖,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双脚深深地陷入了地面,膝盖弯曲,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枯魂长老在半空中狞笑,手掌再度下压,“给老夫,碎!”
鬼爪上的力量陡然暴增,无数张痛苦的人脸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要将秦书简连人带剑,一同碾成齑粉。
秦书简的眼中,闪过一丝绝然。他已经到了极限,但他没有放弃,反而准备引爆体内的混沌剑气,与对方玉石俱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只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大鬼爪,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就那么停住了,距离他的头顶,不过三寸。
所有的威压,所有的魔气,所有的怨念,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只是一场幻觉。
枯魂长老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惊骇地发现,自己与“万鬼噬魂爪”之间的联系,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硬生生地……切断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的夏渊。
只见夏渊,依旧保持着那个无奈叹气的姿势,只是那根抬起的手指,对着空中的鬼爪,轻轻地,弹了一下。
就像弹掉衣服上的一粒灰尘。
“噗。”
一声轻响。
那只由元婴期大修士毕生魔功凝聚而成的巨大鬼爪,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缕缕黑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夏渊咂了咂嘴,做出评价:“味精放太多了,盖住了食材本来的鲜味。差评。”
枯魂长老如见鬼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逃!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就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着城外疯狂遁去。他连自己的弟子都顾不上了。在这个神秘的男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遇到了真龙的蝼蚁。
“想走?”夏渊的目光,隔着遥远的空间,落在了那道逃窜的流光上,“菜都上齐了,主厨怎么能先离席呢?”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张开嘴,对着流光消失的方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吸,无声无息,无形无质。
但远在数里之外,正在拼命飞遁的枯魂长老,身体猛地一僵。他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跨越了空间距离的恐怖吸力,锁定了他的神魂。
“不——!”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悲鸣,整个元婴,连带着他修炼了三百年的魔功、记忆、乃至存在本身,就化作了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流光,被硬生生地从肉身中抽出,跨越长空,没入了夏渊的口中。
半空中,那具失去了灵魂的肉身,保持着飞遁的姿势,僵硬了片刻,然后像一截枯木,直挺挺地从高空坠落,“砰”的一声,摔成了一滩肉泥。
夏渊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品味一杯陈年的老酒。
“嗯……火候是老了点,有点干,不过嚼劲还行。”他给出了食评,然后,目光转向了场中那些已经吓傻了的幽魂宗弟子。
那些弟子,一个个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夏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随即,又落在了正拄着剑,大口喘息的秦书简身上。
“你。”夏渊指了指秦书简。
秦书简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今天的碗,你来洗。”夏渊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下人,“把桌子收拾干净。”
“洗碗?”秦书简愣了一下,但随即,他明白了夏渊的意思。
这是……另一场试炼。
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幽魂宗弟子,眼中没有了正道弟子应有的怜悯,也没有了除魔卫道时的激愤。他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工具,就要有工具的自觉。
他拖着那柄沉重的铁剑,一步一步,走向那群已经彻底丧失斗志的魔道修士。
“不要……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愿意……”一个弟子语无伦次地求饶。
秦书简没有理会。他走到那人面前,举起了剑。
他没有用锋利的剑刃去劈砍,而是用宽阔的、漆黑的剑身,轻轻地,按在了那名弟子的头顶。
“嗡——”
剑身微颤。
那名弟子脸上的恐惧,瞬间凝固了。他感觉自己体内的魔功、气血、乃至灵魂,都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重量”疯狂地挤压、凝缩,然后,顺着头顶,被那柄诡异的铁剑,一点一点地“抽”了出去。
他没有流一滴血,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身体,像一个被戳破了洞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几个呼吸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干尸,然后“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的粉尘。
秦书简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驳杂但精纯的能量,顺着剑身涌入。但这股能量没有进入他的体内,而是被这柄“铁块”尽数“吃”掉了。
手中的剑,又重了一分。那股漆黑的色泽,也愈发深邃。
他走向下一个人。
街道上,一场无声的“清洗”,正在进行。
灵雀站在远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手里,正紧紧地捏着一枚新的空白玉简,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感觉自己之前的报告,格局还是太小了。
《关于特级客卿专属餐具“开瓶器”的性能测试及后期保养维护报告》?
不,应该是……
《论“饕餮生态循环系统”中,厨余垃圾的无害化处理与资源再利用的可行性研究》。
这一刻,她无比认真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申请调去后勤部了。哪怕是去盘点库房里的夜明珠,也比跟着这位爷要安全得多。
当九星阁的护卫队和天风城的城卫军姗姗来迟时,看到的,只是一条干净得有些过分的街道,和一些散落在地的黑色粉末。
以及,那三个站在街道中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
……
庭院里,月光如水。
秦书简坐在石桌旁,用一块丝绸,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手中的剑。
那柄剑,已经完全看不出凡铁的模样了。它通体漆黑,不反光,像一块从最深的虚空中切割下来的固体。握在手中,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变强了,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速度。
但他离曾经那个“浩然剑宗秦书简”,也越来越远了。
夏渊躺在不远处的躺椅上,正剔着牙。他用来剔牙的工具,是枯魂长老那根白骨法杖上崩下来的一块碎片。
庭院里一片寂静。
良久,秦书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着剑,像是看着自己的倒影,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还是剑修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茫然,也有些自嘲。
夏渊没有睁眼,懒洋洋地回答。
“叉子会在乎自己叫不叫勺子吗?”
“它只在乎,眼前的牛排,够不够嫩。”
秦书简,沉默了。
这个回答,充满了羞辱性,却又……无比正确。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柄不再是剑的“剑”。他感觉自己那颗破碎的道心中,那粒“绝对沉重”的种子,在吸收了幽魂宗一行人的“养分”之后,已经悄然,抽出了一片漆黑如墨的、沉甸甸的叶子。
道,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的“道”,才刚刚开始。一条被“吃”出来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