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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极宫,紫宸殿。

晨曦微露,驱散了殿内最后一缕血腥气。李恒倚在龙榻上,小小的身体裹在明黄锦被中,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清明许多。他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参汤,小口啜饮,目光不时扫过殿内忙碌的众人。

沈知微立于榻侧,手持朱笔,正仔细核对着内府库的账册。晨光透过窗棂,在她清丽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越发沉静如水。自那日血溅紫宸殿后,她便以女史身份入宫,日夜不离小皇帝左右,既是护卫,也是辅佐。

“沈姐姐,”李恒放下玉碗,声音稚嫩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这些账册,很重要吗?”

沈知微停下笔,看向小皇帝,声音轻柔却坚定:”回陛下,这些是内承运库近五年的收支明细。仇士良虽死,但其党羽遍布内廷,贪墨之网尚未彻底肃清。臣女需尽快厘清账目,找出所有异常,以防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李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朕……朕以前都不知道,这些事这么复杂。”他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皇姐说,朕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沈知微看着小皇帝稚嫩却倔强的脸庞,心中微动。这个孩子,已开始意识到肩上的重担了。她正要开口,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公主殿下和靖安侯求见!”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宣!”李恒立刻坐直了身体,努力摆出帝王威仪,却掩不住眼中的期待。

李灼华一袭绯色宫装,步履如风地踏入殿内。她身后跟着一身玄色劲装的顾衍,二人皆是风尘仆仆,显然刚处理完要务。与几日前相比,李灼华眉宇间的凌厉更甚,而顾衍则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皇姐!顾卿!”李恒眼中迸发出光彩,却又迅速收敛,学着大人的样子微微颔首,”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灼华看着幼弟强装成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坚定取代:”回陛下,仇党余孽已肃清大半。神策军经靖安侯整饬,剔除叛逆三百余人,余者皆宣誓效忠陛下。崔晏、顾峥等人已押入天牢,待三司会审定罪。”

顾衍上前一步,抱拳道:”启禀陛下,魏博田绪闻听仇士良伏诛,已撕下伪装,公然打出’清君侧’旗号,集结五万大军,剑指洛阳!臣请旨,即刻率安西军精锐东进,平叛护国!”

“田绪……”李恒小小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被倔强取代。他看向沈知微,又看向李灼华,声音虽轻却坚定:”准奏。顾卿……务必小心。”

顾衍深深一礼:”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李灼华凤眸微闪,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陛下,还有一事。岭南苍梧县令沈知远,守城有功,却因伤重难以理事。其妻周氏医术精湛,于战乱中救治军民无数。臣请擢升沈知远为岭南观察使,周氏赐六品安人诰命,协理岭南医药事务。”

沈知微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兄长升迁,嫂嫂得封,这本是喜事。但岭南……那是田绪叛乱的前线,更是各方势力角逐的漩涡中心!

李恒却已点头:”准。沈卿忠勇,周氏仁心,理当嘉奖。”他看向沈知微,眼中带着孩童特有的讨好,”沈姐姐,这样可好?”

沈知微压下心头忧虑,盈盈一礼:”臣女代兄嫂,谢陛下恩典。”

“陛下,”李灼华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还有一事,需您示下。”她看了一眼沈知微,意有所指,”关于……沈侍郎。”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紧。父亲沈砚!那个在仇士良淫威下卑躬屈膝、甚至不惜牺牲女儿的父亲!仇党覆灭后,他一直被软禁在府中,等待发落。

李恒的小脸也严肃起来。他看了看沈知微,犹豫片刻,才轻声道:”沈姐姐……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沈卿?”

这一问,如同一柄利剑,直刺沈知微心口。她长睫微垂,掩住眼中翻涌的情绪。父亲懦弱自私,助纣为虐,于公于私都罪责难逃。但血脉相连,她又怎能……

沉默片刻,沈知微抬眸,声音清冷如霜:”陛下,臣父沈砚,身为户部侍郎,却屈从权阉,协助贪墨,更欲献女求荣,罪无可恕。然……”她顿了顿,指尖掐入掌心,”然其终究未直接参与谋逆,且后期迷途知返,交出盐税账册,于清算仇党有所助益。臣女请陛下……网开一面,革职贬谪,永不叙用。”

殿内一片寂静。李灼华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顾衍则微微颔首。沈知微这番陈情,公私分明,既未因私废公,也未因公绝情,正是为臣之道。

李恒小小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思,片刻后郑重道:”准。沈砚革除官职,贬为庶民,发回原籍。其家产半数充公,半数留予其自用。”他看向沈知微,眼中带着一丝忐忑,”沈姐姐……这样可好?”

沈知微鼻尖微酸,深深一礼:”陛下圣明。臣女……叩谢天恩。”

“好了,”李灼华适时打破略显沉重的气氛,”陛下该用早膳了。靖安侯还需准备出征事宜。沈女史,你且随本宫来,有些账目需你协助查看。”

沈知微会意,向小皇帝告退,随李灼华和顾衍退出寝殿。

三人行至偏殿,确认四下无人后,李灼华脸上的威仪瞬间褪去,露出一丝疲惫。她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田绪这一反,倒是给了我们彻底铲除魏博镇的机会。但朝中空虚,我与靖安侯必须有一人留守长安。”

顾衍点头,声音沉稳:”公主殿下需坐镇中枢。平叛之事,臣一力承担。只是……”他眉头微蹙,”岭南那边,沈知远新晋观察使,根基未稳。田绪若狗急跳墙,很可能先拿岭南开刀。”

“周窈在,”沈知微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医术毒术俱佳,更擅经营。有她辅佐兄长,岭南医药民生可保无虞。但军务……”

“裴琰。”顾衍突然道。

沈知微一怔。

顾衍看向她,眼中带着深意:”裴琰出身边军,熟悉岭南地形,更在苍梧血战中与沈知远并肩御敌。我欲派他南下,协助沈知远整饬岭南防务。”他顿了顿,”当然,这需征得沈姑娘首肯。”

沈知微长睫微颤。裴琰南下……去兄长身边。那夜在岭南县衙,暴雨如注,裴琰浑身浴血却执意守护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她压下心头异样,声音平静:”裴护卫武艺高强,熟悉岭南,确是上佳人选。臣女无异议。”

李灼华敏锐地捕捉到沈知微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情绪,红唇微勾:”如此甚好。靖安侯即刻准备出征,裴琰南下辅佐沈知远,我与沈女史坐镇长安,理顺朝纲。”她凤眸中精光闪烁,”这一次,我们要一劳永逸,彻底斩断藩镇割据的祸根!”

三人又密议片刻,顾衍告退去整军。李灼华也起身离去,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知微一眼:”沈女史,有些事……当断则断。”

沈知微垂眸不语,只微微一礼。

待二人离去,沈知微独自站在偏殿窗前,望着宫墙外铅灰色的天空。袖中的青玉算筹冰凉如初,却再也算不清心头那团乱麻。父亲被贬,兄长远在岭南,而她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与那个沉默如山的玄衣护卫,也将天各一方……

靖安侯府,松涛院。

顾昭——如今该称靖安侯了——正对着铜镜整理出征的铠甲。额角的青紫已褪去大半,只余淡淡痕迹。镜中的青年眉目如画,却再不复往日纨绔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锐利与沉稳。

“侯爷。”裴琰无声出现在门口,玄衣劲装,背负长弓,腰间悬着那把饮血无数的横刀。

顾昭头也不回:”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裴琰言简意赅,”岭南地形图、军报、密信,皆已备妥。”

顾昭转身,看着这个沉默如山的护卫,忽然咧嘴一笑,又有了几分往日的混不吝:”裴琰啊裴琰,小爷我这次可是忍痛割爱,把你送到沈知远身边。你可别辜负我一番美意。”

裴琰面色不变,只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属下只尽本分。”

“尽本分?”顾昭嗤笑一声,走上前拍了拍裴琰的肩膀,”得了吧!那夜在岭南县衙,你抱着浑身是血的沈知远,吼得整个苍梧城都能听见,这叫’尽本分’?”

裴琰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沉默不语。

顾昭见状,叹了口气,语气难得正经:”行了,不逗你了。沈知远那书呆子,看着温吞,骨子里倔得很。岭南局势复杂,田绪虽退,暗流涌动。你此去,既要护他周全,也要……”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把握好分寸。”

裴琰深深看了顾昭一眼,抱拳一礼:”属下明白。”

“还有,”顾昭从案上拿起一个锦囊,递给裴琰,”这个,帮我带给沈知远。就说是他妹妹给的。”

裴琰接过,指尖触及锦囊内硬物的轮廓——是一枚青玉算筹,与沈知微随身携带的那枚一模一样。

“侯爷……”裴琰欲言又止。

顾昭摆摆手,转身继续整理铠甲:”去吧。三日后大军开拔,你今夜就启程,走隐秘路线,别让人盯上。”

裴琰无声一礼,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顾昭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罕见的怅然:”裴琰,你说……这盘棋,我们真的能赢吗?”

裴琰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沉声道:”必赢。”

顾昭笑了,眼中闪烁着野火般的光芒:”好!那就让我们,把这天,捅个窟窿!”

暮色四合,裴琰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然离开靖安侯府,向南疾驰而去。与此同时,一队轻骑也从长安出发,向着洛阳方向进发。而在深宫之中,沈知微立于高楼,望着南方渐暗的天际,手中紧握着那枚青玉算筹,久久不动。

岭南,苍梧县衙后衙。

药香弥漫的房间里,沈知远半靠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岭南风物志》,却久久未翻一页。腹部的箭伤已结痂,但动作稍大仍会牵动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让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城墙上并肩的血战,想起那双赤红如血、执意守护的眼眸……

“夫君,”周窈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该用药了。”

沈知远回神,接过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一饮而尽。这些日子,他已习惯了周窈熬制的苦药,甚至能从苦涩中品出一丝回甘。

“有劳了。”他将空碗递还,声音温和却疏离。

周窈接过碗,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本许久未翻动的书卷,唇角微勾:”夫君心不在焉,可是在等长安的消息?”

沈知远一怔,随即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仇士良伏诛已过七日,却迟迟未有朝廷诏令。我担心……”

“担心沈妹妹?”周窈打断他,眼中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放心,她比你想象的坚强得多。最新飞鸽传书,她已被擢升为女史,日夜陪伴小皇帝左右,深得信任。”

沈知远松了口气,却又听周窈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沈知远心头一紧。

周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你那位沉默寡言的’护卫’,恐怕要回来了。”

沈知远手中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一抹血色:”裴琰?!他……他要来岭南?”

“靖安侯派他来辅佐你这位新任观察使,整饬防务。”周窈俯身拾起书卷,轻轻放在榻边,语气平静,”算算日子,快到了。”

沈知远心跳如鼓,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那夜血战,生死一线,他与裴琰背靠背杀敌,重伤昏迷前,分明看到那双从来冷静自持的眼眸中,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某种他不敢深想的情愫。醒来后,裴琰却已北上复命,只留下那个粗陶药瓶,和满腹难以言说的心绪。

“夫君,”周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有些事,当断则断。”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沈知远一人,对着窗外的夜色,心潮起伏。

当断则断……沈知远苦笑。他与周窈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仇党已灭,周窈得封六品安人,独立执掌岭南药行,再无需依附于他。而他也该……

院墙外,一阵熟悉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沈知远浑身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如同它的主人,沉默如山。

门扉轻响,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衣染尘,眉目如刀。

“裴……”沈知远的声音哽在喉头。

裴琰站在门口,逆着月光,目光灼灼地看着榻上清瘦许多的身影,眼中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良久,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沈大人,属下奉靖安侯之命,前来复命。”

沈知远看着这个曾经在暴雨中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眼眶微热。所有的顾虑、犹豫、彷徨,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起来,”他轻声道,声音微微发颤,”这里没有大人,只有……知远。”

裴琰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他起身,大步走到榻前,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沈知远时生生停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似乎在用尽全力克制自己。

沈知远看着裴琰眼中那熟悉的挣扎,忽然笑了。他缓缓伸出手,轻轻覆在裴琰紧握的拳头上:”这一次,别再走了。”

裴琰的拳头在沈知远掌心慢慢松开,反手将那只修长苍白的手紧紧握住,如同握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俯身,在沈知远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坚定:”属下……此生不离。”

窗外,岭南的夜风拂过芭蕉,沙沙作响,如同情人间的絮语。而远在长安的深宫中,沈知微立于烛火旁,手中的青玉算筹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感应到了千里之外,那颗终于不再漂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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