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苏浣溪站在一条被雨水冲刷得油腻腻的、更加偏僻狭窄的巷子口，整个人都傻了。
她撑着一把江枫刚刚在路边小卖部买的、印着喜洋洋与灰太狼的透明塑料伞，呆呆地望着巷子深处那个亮着灯的招牌。
那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门脸，甚至连个正经的店名都没有。一块红色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塑料灯箱上，用最简单粗暴的白色字体，写着几个大字：
【自助盒饭，10元/位，饭管够】
灯箱下的玻璃门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蒸气，隐约能看到里面摆着一排不锈钢的方格餐盘。
这就是……江枫嘴里那个隐藏在城市深处的圣地？
这就是那个老板有故事、吃的是人生的地方？
苏浣溪感觉自己的大脑，又一次地，遭受了毁灭性的降维打击。她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身旁一脸兴奋的江枫。
然而，这一次，她从江枫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戏谑和调侃。
他是真的兴奋！
他那双眼睛，在看到那个10元/位的招牌时，是真的在发光！
“怎么样？是不是被震撼到了？”江枫完全没有察觉到苏浣溪的异样，他激动地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就是这里！我跟你说，这家店，绝对是咱们这一片的传说！我馋了好几个月了，一直没舍得来吃！今天托你的福，沾你的光，终于能奢侈一把了！”
苏浣溪看着他那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的兴奋模样，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好像不是在耍自己。
至少这一次，他没有。
在他的世界里，这个十块钱管饱的自助盒饭，可能……真的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最奢侈的圣地了。
一瞬间，苏浣溪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再次被欺骗的怒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有心酸，有同情，还有一丝丝的……释然。
“走走走，别愣着了，再晚点好菜都没了！”江枫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走了进去。
店里很小，因为不是饭点，又下着大雨，所以一个客人都没有。一个胖胖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俩人二十，那儿扫码，自己拿盘子。”
苏浣溪长这么大，别说是这种地方，就连学校食堂的打饭窗口都没去过。她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不锈钢餐盘，看着里面盛着的红烧肉、麻婆豆腐、番茄炒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江枫却已经是轻车熟路。他麻利地扫码付了钱，拿了两个餐盘，递给苏浣夕一个，然后就开始疯狂地往自己盘子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苏浣溪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夹了几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菜。
店里没有座位，只有门口摆着两张红色的、油腻腻的塑料折叠桌和几个同样颜色的小板凳。
江枫毫不在意地端着餐盘，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然后冲着苏浣溪招手：“坐啊！愣着干嘛？快吃！这红烧肉，绝了！”
苏浣溪看着那个比自己家猫抓板高不了多少的、上面还沾着不明油污的塑料小板凳，犹豫了足足有半分钟。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桌子很矮，她只能弓着背，姿势别扭地端着餐盘。
雨还在下，雨点敲打在他们头顶那块小小的遮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巷子口，偶尔有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对苏浣溪来说，这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这简陋的环境，还是这廉价的饭菜，亦或是这种坐在路边吃饭的体验，都是她二十年来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新奇到了极点的体验。
她夹起一块番茄炒蛋，送进嘴里。
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
或许是因为真的饿了，或许是因为热乎乎的饭菜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感觉，这顿饭，比她吃过的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都要来得香。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雨声和咀嚼声。
气氛，竟然诡异地和谐。
吃完饭，雨势也小了许多。
苏浣溪感觉自己的心情，也随着这顿热乎乎的饭，平复了许多。她看着对面那个正心满意足地剔着牙的江枫，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憋了一下午的问题。
“喂，”她没好气地开口，“你今天下午，为什么要那么耍我？”
江枫剔牙的动作一顿。他看着苏浣溪那双虽然还带着点气恼，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愤怒和委屈的眼睛，知道现在，是可以说实话的时候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没办法，讨生活嘛。”
他把那根牙签吐掉，看着苏浣溪，坦然地说道：“我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就是个主播，刚干没几天，直播间里就几个人。我要是不整点活儿，搞点节目效果，别说赚钱了，连房租都交不起。”
“所以……你拿我……整节目效果？”苏浣溪的眼睛，瞬间又瞪圆了。
“嗯。”江枫点了点头，表情倒是很光棍，“今天下午的那些，你看到的，听到的，包括那些照片，全都是直播。我直播间里几百个观众，都看着呢。”
苏浣溪的脸色，在听到直播这两个字的时候，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种比刚才看到自己丑照时，还要惊恐一万倍的表情！
她的血色，在短短一秒钟之内，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变得一片惨白！
直播？
几百个人看着？
她偷偷从公司跑出来，她去咖啡馆看书，她被骗着拍丑照，她哭，她付钱……
所有的一切，都被直播出去了？！
一个念头，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头上。
要是被花姐知道了……
那个掌控着她所有演艺生涯的、魔鬼一样的经纪人……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看着面前苏浣溪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江枫整个人都懵了。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不就是直播吗？现在这年头，谁还没上过几次直播镜头？商场里、大街上，到处都是举着手机直播的人。被拍到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至于反应这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