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伴着一阵迟缓的脚步声,三奶奶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老人穿着件打了满了补丁的蓝布棉袄,脊背有些佝偻,昏花的眼睛在暮色里眯着,努力地往门口瞅。
“是妮儿啊!” 看清来人,老人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枯瘦的手朝她摆了摆,“快进来暖和暖和,灶上还温着水呢,吃饭了没?”
“还没呢三奶奶。” 王二妮笑着往里走,先把背篓上压着的柴火卸下来,靠在墙根。
眼尖地瞥见堂屋门边的石墩上放着只簸箕,她一边拎起背篓往簸箕里倒栗子一边解释:“我今天进山了,从山上找了一些栗子,给您送过来点”,栗子滚落的声音噼里啪啦,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悦耳。
“哎哟嗨,够了够了!”
三奶奶慌忙伸手拦,枯槁的手指触到王二妮冻得发红的手背,像摸到块冰,顿时急了,“这是往深山里钻了吧?山脚下的早被人捡光了!你这傻丫头,不要命了?那林子里可有狼崽子转悠,真遇上了可怎么好!”
数落的话像带着刺,却裹着滚烫的疼惜。
老人目光落在簸箕里油亮的栗子上,她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层水汽:“你娘那张嘴厉害的很,你这孩子也不容易…… 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我……” 话没说完,便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罢了,奶奶不跟你客气,家里的粮食见底了,这些栗子够我们几口吃好几天的了。”
王二妮已经把柴火重新摞回背篓,正往肩上扛,闻言回头笑:“您就安心收着,我长这么大,您可没少照顾我?这点东西算什么。”
“这孩子……” 三奶奶还想说什么,王二妮已经跨出了门槛,背影很快融进渐浓的暮色里。
她家距离三奶奶家五六米远,用碎石头围了一米半高的院墙,院门在院墙的偏东边,一进门是三间石头土坯盖的房子,东边那间是爹娘的,中间是堂屋,放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是用来待客和吃饭的地方。
姐弟三个住在西边的屋子。每个屋里最基本的也就一张床,和一个掀盖的老式柜子。挨着她们的房间的是厨房,是完全用土坯盖的,放杂物的小棚子在东边。
王二妮刚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裹着寒气的骂声就劈面而来:“死丫头片子,野到这时候才回来!家里那么多活,你想累死我?”
“娘,今天运气好,在山坳里捡了些栗子。”王二妮累了一天,不想因为顶嘴而又惹来一顿骂。她把背篓往地上一放,把那捆柴火拿出来,露出背篓里面的栗子。
赵桂兰的目光立刻被栗子勾了去,刚才还像淬了冰的眼神顿时活络起来,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却又猛地往下一耷拉,“算你还有点用。还愣着干啥?赶紧把栗子倒出来晾着,别捂坏了!”
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神情,随后又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对二妮说:”你之前说的话是真的么?“
赵桂兰的话像块冰砖,砸进王二妮的心里,虽然有了思想准备,但内心还是抱着一丝期望的吧!她抬眼看过去,正撞见娘眼底那点闪烁的光 —— 那是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
“我说过娘还想走,我同意,我拦住你的人,但是拦不住你的心”, 王二妮蹲下身收拾背篓,声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但我话说在前面,弟弟妹妹不能带走,抚恤金和家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动。”
虽然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赵桂兰喉咙动了动,往堂屋走的脚步顿了顿。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草屑,打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脚上。她忽然觉得这屋子像口漏风的棺材,困得她喘不过气。
“张红军那边…… 托人来说了。” 她背对着王二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他说…… 可以让我偶尔回来看孩子。”
王二妮将栗子倒进簸箕的手一顿,栗子滚落在地的声音变得刺耳。今天媒人就来了,真是迫不及待了。对于赵桂兰的话她也就是听听罢了,张红军那种人,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娘回头看顾前夫的孩子。
“你想好了就行。” 王二妮捡起地上的栗子,指尖被冻得发僵,随后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张家不是好去处。”
赵桂兰转过身斜眼看向她,并不领情:“有吃有喝这么就不是好去处,这不是你该管的。”然后带着些色厉内荏的试探说:“抚恤金我要带走”。
说完挺直了腰杆,越说越有底气:“你们还小,这么多的钱放你们手里不安全,以后你们长大了嫁娶事宜我给你们掏钱。”
王二妮觉得心越来越硬,想看个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自己的亲娘:“你想都别想!真让你带走了,以后再要就不是我爹的抚恤金了,到时候你给不给还不一定呢!”
赵桂兰气急败坏的说:“我是你们亲娘,以后能不管你们么?再说我拿着钱嫁过去,腰杆才能挺直,你就不为我着想着想么?”
“挺直腰杆?” 王二妮冷笑一声,十二岁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沧桑的讥诮,“张红军前媳妇是怎么没的,娘忘了?您带着钱过去,照样是给他家的孩子当牛做马,还得给他当靶子,我为你着想,你什么时候为我们姐弟三个着想过!”
这话像针,精准地扎在赵桂兰最心虚的地方。她脸涨得通红,冲进屋里抓起墙角的笤帚就往王二妮身上抽:“你个死丫头!盼着我死是不是!”
王二妮快跑几步躲开,她盯着赵桂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谁死,我只想弟弟妹妹活着。以后您走您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笤帚停在半空。赵桂兰看着二闺女那双淬了冰的眼睛,突然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