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夜风已经回到了那处深洞的断崖边。
崖下的黑暗像一张巨兽的嘴,吞吐着潮湿的寒气。他站在崖边,往下望了一眼,昨天坠落时的失重感仿佛还残留在四肢百骸。若不是灵泉和刘文的传承,此刻他恐怕早已是崖底枯骨。
“刘前辈,晚辈来送您最后一程。”
夜风对着崖底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沿着昨天爬出的狭窄缝隙,再次钻进了溶洞。缝隙里的岩壁依旧湿滑,他的动作却比上次熟练了许多,黑金属戒在指尖泛着微光,似乎能让他更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的环境。
再次走进那间石室时,晨光从缝隙里斜射进来,正好落在刘文的骨架上,给枯骨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夜风放下带来的工具——一把从猎人尸体上找到的工兵铲,还有一块干净的麻布。
他先用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骨架上的灰尘。骨骼上的伤痕清晰可见,颅骨有一处凹陷,肋骨断裂了三根,右手腕骨更是碎成了好几截——可想而知,这位四阶武者临终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您当年一定很疼吧。”夜风轻声说,指尖拂过断裂的腕骨,“但您还是忍着痛,写下了遗书,留下了传承。您是真正的强者。”
他拿起工兵铲,在石室角落挖了个深坑。泥土很软,混杂着细碎的石子,每一铲下去,都能听到“沙沙”的声响。挖了约莫两尺深,他放下铲子,小心翼翼地将骨架抱起,移入坑中。
骨架很轻,却让他觉得无比沉重。这不是重量,是一位武者用生命沉淀下来的尊严与传承。夜风将骨架摆放整齐,让它保持着背靠石壁的姿势,就像生前那样,即使重伤濒死,也依旧挺直脊梁。
“入土为安。”他一边填土,一边低声说,“您放心,您的《淬体诀》,我会好好学;您的嘱托,我会记一辈子。”
土坑填平后,他用石块在上面堆了个小小的坟包,又从外面搬来一块平整的石板,用长刀在上面刻下两个字:刘文。
没有头衔,没有事迹,只有一个名字。但对夜风来说,这两个字已经足够重。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灵泉边,看着那潭依旧碧绿的水。水光映着他的脸,少年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从储物戒里拿出几个空水瓶,装满灵泉水——这次他带了足够多的容器,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修炼。
然后,他坐在坟包旁,再次翻开了《淬体诀》。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第一页的“气感”理论他已经烂熟于心,甚至能凭着记忆画出那幅引导天地之气入体的经络图。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第二页的标题上——“淬体初劫:破而后立”。
这几个字是用朱砂写的,笔锋凌厉,像是带着股血腥味。夜风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淬体之道,分三重九劫。初劫为‘破立’,旨在重塑根基。凡人之躯,纵有天赋,亦有桎梏。或骨骼脆弱,或经脉淤塞,或气血不足——此为先天有失,需以猛药破之,方得新生……”
夜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先天有失”这四个字,像根针,刺中了他心底最在意的事。他从小在残村长到,吃不饱穿不暖,体质本就比同龄人弱,即使这一个多月在城外磨砺,又有灵泉滋养,根基依旧算不上扎实——这也是他之前面对一阶异兽时,总觉得力不从心的原因。
他继续往下看:
“先天有失者,需以灵泉为浴,浸泡七日。其间需服‘青灵草’,以其药力护住心脉;再以锐器断己骨,乱己脉,借灵泉之生机与青灵草之药性,强行重塑骨骼经脉。此过程九死一生,若心志不坚,或体质过弱,轻则经脉尽废,重则爆体而亡……”
“嘶——”
夜风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断己骨?乱己脉?
这哪里是淬体,分明是自杀!
他猛地看向刘文的储物戒,里面静静躺着一株草药——叶片呈青绿色,根茎粗壮,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之前没在意,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遗书上提到的“青灵草”,也是《淬体诀》里说的“四阶草药”。
书上说,青灵草能修复内伤、续接断骨,是疗伤圣药。可在这里,它的作用竟然是“护住心脉”,让修炼者在自碎筋骨时不至于当场死亡。
夜风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他不是不怕,是怕到了骨子里。
自碎筋骨是什么滋味?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上次被赤纹蟒的尾巴扫中肩膀,不过是骨裂,就疼得他差点晕厥;若是主动把全身骨头打断,把经脉搅乱……那痛苦,简直不敢想象。
“九死一生……”他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刘文在书上说得轻描淡写,可这四个字背后,是多少修炼者的死亡?恐怕十个人里,能活下来一个就算幸运。
他下意识地看向刘文的坟包。这位四阶武者,当年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初劫”?他的骨骼上那些旧伤,是不是就是“破而后立”留下的痕迹?
夜风合上书,站起身,在石室里烦躁地踱步。
他想放弃。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他现在已经有了《淬体诀》的基础心法,有灵泉滋养,有刘文留下的回春液保命,只要循序渐进地修炼,总有一天能变强,何必冒这样的险?
可是……赵队长他们的死,老周空荡荡的袖管,赤纹蟒猩红的眼睛,爷爷咳嗽时佝偻的背影……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循序渐进?等他靠着基础心法修炼到能对付一阶异兽,恐怕早就成了城外异兽的粪便。赵队长的仇什么时候报?爷爷的病什么时候治?他甚至连自己能不能活到十八岁异能觉醒,都没有把握。
“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循序渐进。”夜风一拳砸在石壁上,拳头生疼,却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刘文遗书里的话:“吾辈武者,纵是三阶,出城亦需结伴。”二十年前的武者,面对的环境比现在更凶险,可他们依旧敢以命搏杀,难道自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夜风走到灵泉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少年的脸上满是挣扎,眼里却有一簇火苗在跳动,那是不甘,是渴望,是对变强的执念。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触碰灵泉的水。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奇异的生机。他又摸了摸怀里的青灵草,叶片温润,仿佛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药力。
“破而后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死就死了,总比窝囊地活着强。”
夜风拿起《淬体诀》,再次翻开第二页。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躲闪,一字一句地研读着自碎筋骨的步骤和时机,以及如何引导灵泉与青灵草的力量进行重塑。
书上说,断骨需从四肢开始,再到躯干,最后是头骨——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意识,确保能撑到重塑完成。乱脉则需配合特殊的内劲法门,不能乱断,要按照“淤塞程度”依次打乱,给新生的经脉让路。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写成,却也透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夜风把书上的步骤记在心里,然后将青灵草从根部折断,挤出里面的汁液,装进一个小瓶里——这是关键时刻要服下的,能护住心脉和大脑。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外套,露出身上的伤痕。旧伤叠着新伤,是这一个多月来的勋章。他看着灵泉,水潭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躺下。
“刘前辈,”他对着坟包说,“您可得保佑我。要是我活下来了,将来一定给您立块大石碑,把您的故事刻上去。要是活不下来……就当是陪您了。”
石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灵泉偶尔泛起的涟漪声。
夜风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淬体诀》上的“破立”二字,然后猛地将书合上,放在坟包上。他走到灵泉边,缓缓躺了下去。
绿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身体,冰凉的感觉包裹着他,却奇异地没有让他觉得冷,反而有种温暖的力量在渗透皮肤,流进四肢百骸。
他握紧了放在岸边的长刀——这是他准备用来“断骨”的工具。刀身在微光下泛着冷光,映着他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
恐惧依旧存在,像条毒蛇缠在心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要么死在这里,和刘文一样,化作一抔黄土;要么活下来,带着重塑的筋骨和经脉,走出这个洞穴,去面对城外的风雨,去完成那些未竟的执念。
少年闭上眼,感受着灵泉的力量在体内缓缓流动。他的手慢慢抬起,握住了岸边的长刀。
淬体初劫,开始了。
石室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灵泉的水,依旧碧绿,仿佛在见证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