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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晚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从敞开的雕花窗棂间潜入,只带起一丝微弱的、沉闷的热流。

白日里母亲林婉仪那沉甸甸的话语,此刻却像淬了冰的钢针,一根根扎在谢知微的心尖上,寒意刺骨。

“知微,你已及笄,是时候该仔细思量终身大事。你莫要再如儿时般懵懂任性,须得时刻谨记身份,一言一行,皆关乎家族兴衰。”

母亲的声音,素来是端方雅正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可今日,那威仪之下,分明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谢知微单薄的肩头。

“还有……”母亲话锋一转,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谢知微低垂的眉眼。

“沈家那二丫头,沈昭,性子是愈发跳脱了。女儿家,整日里舞枪弄棒,翻墙钻洞,成何体统?你与她终究不同,身份有别。她可以放纵,那是沈家的家风……”

“可你,身为谢家嫡女,言行举止,皆需合乎法度,为天下闺阁典范。”

“与她……该远则远,莫要再让那些粗放之举,污了你的清名,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粗放之举……污了清名……”

谢知微端坐在窗前的绣墩上,指尖冰凉,死死攥着袖口边缘光滑的云锦。

白日里强撑的平静外壳早已在无人处片片剥落,露出内里汹涌的委屈和恐惧。

母亲的话语,连同那“太子妃”、“一国之母”的重重枷锁,像无形的藤蔓,瞬间缠绕勒紧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只能微微垂着头,下颌绷得死紧,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蓄满眼眶的泪水当场滚落,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低低一声:“女儿……知道了。”

此刻,夜深人静。

谢知微目光空茫地投向窗棂。那里,悬着一串小小的、用琉璃打造成的风铃,精巧玲珑。

白日里,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将那正因微风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清响的风铃拨弄了几下。

叮……铃……

几声短促而沉闷的轻响后,风铃彻底安静下来。

谢知微怔怔地望着那串沉寂的风铃。

白日里强忍的泪水,此刻终于挣脱了束缚,无声地顺着光滑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凉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窗外,月光勾勒着她单薄的肩线和微颤的脊背。偌大的闺房,华美精致,却像一座冰冷的玉牢。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沉重里,窗外靠近院墙的角落,忽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那声音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敏捷,是谢知微听了十几年、早已刻进骨子里的节奏。

她心尖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手,飞快地用丝帕抹去脸上的泪痕。

几乎在她放下手帕的同一瞬,一个轻快矫健的身影已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窗台,带着一股夏夜特有的气息,稳稳地落在铺着柔软波斯地毯的室内。

“知微!”沈昭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掩不住那份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雀跃。

她一身束袖的暗色劲装,马尾高高束起,额角还带着一点翻墙时蹭上的细灰,脸上却笑得灿烂,像骤然闯入幽暗深谷的一束阳光。

她献宝似的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到谢知微面前,油纸包带着她怀里的温热,散发出一股清甜诱人的果香。“福记新出的樱桃煎!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抢到!快尝尝!”

沈昭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得意和期待,只等着看谢知微惊喜的笑容。

然而,当她的目光真正落在谢知微脸上时,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月光虽暗,却足以让她看清好友脸上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此刻残留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疲惫。

那泪痕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沈昭心口猛地一缩。

“知微?”沈昭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和紧张。

手里的吃食差点脱手掉到地上,她赶紧攥紧,另一只手却已经无措地伸了过去,似乎想碰碰谢知微的脸颊,又觉得唐突,僵在半空。

“你……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她声音里的那份惯有的飞扬跋扈被焦急取代,显得笨拙又真诚。

谢知微抬起眼。月光落在她长长的睫羽上,投下小片脆弱的阴影。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无妨”、“风迷了眼”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那些沉重的东西,在白日里被母亲强行塞进心里,此刻,在沈昭这双盛满了纯粹担忧和义愤的眸子注视下,竟再也关不住了。

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她微微侧过脸,避开沈昭那几乎要灼伤人的关切目光。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母亲……今日又提起了我的婚事。”

她顿了顿,那“婚事”二字,像冰冷的石块坠入心湖,激起层层寒意,“说要以家族兴衰为重,说我……说我不能再任性了。”

沈昭脸上的焦急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取代。

婚事?归宿?这些字眼对她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沈昭皱紧了眉头,本能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闷得发慌。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她不懂那些高门贵女婚嫁的弯弯绕绕。

斥责?可那人是知微的母亲,是当朝丞相夫人。

闺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窗棂上那串被拨乱的风铃,依旧死寂。

过了许久,久到沈昭几乎以为谢知微不会再开口时,她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此刻褪去了脆弱,像被雨水洗过的寒星,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直直地望进沈昭的眼底。

那目光太过灼热,太过复杂,里面有太多沈昭看不懂的东西,让她心头那阵莫名的烦躁瞬间加剧,几乎要破胸而出。

沈昭下意识地想避开这目光,却被牢牢锁住。

“阿昭……”谢知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像重锤砸在沈昭的心上。

谢知微一字一句地问,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若我……非嫁不可,你当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

“嫁”?谁?嫁给那些整日只知饮酒玩乐的浪荡子?还是嫁给那些内心阴暗只考虑自己的皇子?

沈昭的脑袋像是被这直白的问题狠狠撞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鸣响。

一股极其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任何一次训练受伤都来得猛烈。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让她手足无措的恐慌和愤怒。

嫁给别人?知微要嫁给别人?一个她不认识、甚至可能是她不喜欢的人?

无数个念头混杂着那股尖锐的刺痛和恐慌,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搅得天翻地覆。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烧得她耳根发烫,呼吸都急促起来。

沈昭甚至没去想“非嫁不可”背后家族的重压、皇权的不容反抗,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蛮横的念头——不行!绝对不行!谁也不能把知微从她身边带走!

“什么嫁不嫁的!”

沈昭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冲动和蛮劲,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眉毛拧成了疙瘩,眼中迸射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的保护欲。

“谁敢逼你?!你告诉我!我沈昭替你打跑他!管他是谁!我……我哥说了,我现在的枪法,连营里的老兵都未必接得住!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她胸脯起伏着,脸颊因激动而泛红,一副随时要冲出去找人拼命的架势。

看着眼前人这副全然懵懂、却又无比真挚、如同护崽小兽般炸毛的模样,谢知微心中那根紧绷欲裂的弦,骤然被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更汹涌的悸动冲垮了。

那份心底深处的情感滚烫,几乎要将她灼伤,而那酸涩,则像浸透了黄连的汁水,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苦得她舌尖发麻。

傻阿昭啊……真是傻得让人心疼,又傻得让人……想要靠近。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压过了十几年严苛教养铸就的矜持和理智。

谢知微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看着沈昭脸上那几道因翻墙而蹭上的灰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几笔稚拙的涂鸦。

鬼使神差地,她向前倾身,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轻轻拂过沈昭沾着灰尘的脸颊。

那触感微凉、柔软,带着一丝夜露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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