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泉藏在云来镇后山的竹林里。泉眼不大，泉水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水汽氤氲间，竟真的没有半分尘埃附着，难怪叫“无根水”。
宗舸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将带来的酿酒材料一一铺开：星辰花、月心草、还有几滴从星核里提炼出的灵液。他动作娴熟，洗、晒、酿、封，每一步都透着章法，与平日里那副散漫模样截然不同。
药灵儿蹲在泉边，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材料：“宗前辈，这星辰花性子极烈，用来酿酒不会太冲吗？”她指尖轻点，泉边竟冒出几株嫩绿的药苗，“我这里有‘润心芽’，能中和烈性，前辈要不要试试？”
“哦？”宗舸挑眉，接过润心芽闻了闻，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百草谷的丫头果然懂行。加了这个，酒性会更绵柔，多谢了。”
药灵儿脸颊微红，摆摆手：“前辈客气了。我就是跟着师父学了点皮毛……”她说着，忽然从药篓里拿出个小巧的玉碾，开始研磨一株紫色的草药，“对了，我看前辈的星风灵根运转时，灵力偶有滞涩，这是‘紫纹藤’的汁液，涂在脉门处能顺气，或许对前辈有用。”
宗舸接过玉碾，指尖沾了点汁液，果然感觉到一股清凉顺着经脉游走，刚才在黑风谷留下的滞涩感消散不少。他笑了笑：“你这丫头，倒像个小医仙。”
另一边，李慕然正对着泉水练剑。他的剑不似宗舸的扇那般张扬，剑光清冽如溪，每一招都沉稳扎实，却暗藏锋芒。一剑刺出，能精准地劈开飘落的竹叶，剑气落在水面，只激起一圈极淡的涟漪，连水珠都溅不起半滴。
沈墨靠在竹树上，手里转着算盘，目光落在李慕然的剑上，时不时拨弄两下算珠，像是在计算什么。
“李兄的‘清风十三式’，剑招里少了三分锐，多了三分守。”沈墨忽然开口，“第三式‘流风回雪’时，手腕转动慢了半息，若遇强敌，这半息就是破绽。”
李慕然收剑而立，额角见汗，却没动怒，反而拱手道：“沈兄看得仔细。家师也说我性子偏稳，少了些一往无前的锐气。”
“不是锐气的问题。”沈墨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个精巧的机关鸟，“你看这鸟，翅膀扇动的角度、频率都有定数，多一分则乱，少一分则滞。剑法亦然，稳不是错，但需知何时该稳，何时该破。”他拨动机关，木鸟“扑棱”一声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竟带着几分剑势。
李慕然看着木鸟的轨迹，若有所思：“沈兄是说，以变制稳？”
“算是吧。”沈墨收起木盒，“千机阁的机关，讲究‘顺势而为，逆势而破’，剑法或许也能借鉴。”
宗舸酿着酒，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噙着笑意。清风剑派的剑求“正”，千机阁的机关求“巧”，这两人看似道不同，却能从彼此的术法里找到共鸣，倒也有趣。
夕阳穿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宗舸将酿好的酒坛封上，放在泉边吸收无根水的灵气，拍了拍手站起身：“酒得等三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猜猜，赤焰堂接下来会耍什么花样？”
“无非是搬救兵。”李慕然擦拭着长剑，“赤焰堂背后是‘黑煞教’，冯彪吃了亏，定会去搬救兵。”
“黑煞教？”药灵儿皱眉，“我听说他们修炼的邪术需要大量活人精血，比骨煞门还狠。”
沈墨拨着算珠：“黑煞教的教主墨天行，修为在化神期，擅长‘血影功’，出手狠辣。但他疑心重，未必会亲自来，大概率会派副手‘血手’厉千仇来。厉千仇惯用一对血爪，死在他手里的修士不下百人。”
“化神期？”宗舸指尖敲了敲折扇，“有点意思。”
“宗前辈不怕吗？”药灵儿有些担心，“化神期修士很厉害的。”
“厉害才好。”宗舸笑了，右眼的星斑亮了亮，“总比对付些跳梁小丑有意思。”他看向沈墨，“沈兄好像对黑煞教很了解？”
沈墨抬眼：“千机阁做生意，讲究知根知底。黑煞教欠了我们一笔机关债，一直没还。”
“那正好，”宗舸折扇一挥，星风卷起几片竹叶，“等解决了厉千仇，顺便讨回债，如何？”
沈墨嘴角难得勾起一丝弧度：“可。”
李慕然也点头：“黑煞教作恶多端，我清风剑派早想除之，正好借此机会联手。”
药灵儿握紧药篓：“我也能帮忙！我的毒针能让他们暂时动不了！”
四人相视一笑，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因一场意外的冲突聚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默契。
宗舸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大道独行，却也需同行者。星辰再亮，聚成星河才更耀眼。”
他看向泉边的酒坛，坛身上已凝结出一层淡淡的星辉。三个时辰已到。
“来，尝尝新酿的‘忘尘星露’。”宗舸揭开坛封，一股清冽的酒香混着星辉漫出，连竹叶都仿佛染上了醉人的光泽。他用泉边的竹筒舀出酒，分给三人。
李慕然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剑气竟变得更加圆融，忍不住赞道：“好酒！”
药灵儿抿了一小口，眼睛亮晶晶的：“像含了颗星星在嘴里！”
沈墨喝得最干脆，一口饮尽，算珠在指间转得更快：“酒性不错，加了润心芽，果然更顺。”
宗舸自己也饮了一口，酒液入喉，却没往日的辛辣，反而带着一丝暖意。他看着眼前这三人：白衣剑客的沉稳，绿裙药童的灵动，灰衣机关师的冷静，再加上他自己这半吊子的风流……
或许，这就是红尘炼心的另一层意思——不止要斩自己的迷障，也要看看别人的道，看看这万千红尘里，不同的人是如何走着自己的路。
竹林外，暮色渐浓，隐约有马蹄声传来，带着不善的气息。
沈墨算珠一顿：“来了。”
李慕然握紧长剑，剑光微亮。
药灵儿从药篓里摸出几枚毒针，眼神警惕。
宗舸将酒坛往泉边一放，折扇“唰”地展开，星芒在扇面流转，映得他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清亮。
“正好，”他笑道，“下酒菜来了。”
一场新的风波，正在竹林外悄然酝酿，而泉边的四人，已做好了准备。这一次，宗舸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