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国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无处遁形,“是!我是不得已!那你告诉我怎么办?!秀兰她男人是为救我才死的!尸骨未寒!她一个寡妇挺着大肚子怎么活下去!厂里那些风言风语能逼死人!没有我,她真的会死!会死你懂不懂?!”
云朵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一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头顶荧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他无时无刻的想着别人,那自己跟孩子呢?结婚后他去了部队,自己挺着大肚子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才把樱樱拉扯大,他每次来信只会说自己的难处,云朵得不到他的经济支持,还得贴补他,真的一片真心喂了狗。
短暂的沉默后,云朵缓缓地地点了一下头。
“好。”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万丈寒冰,“她不能死。她需要你。我懂了。”
“明天我就去厂里打申请报告。你放心,我不会拖着你,也不会挡着你去当你的大英雄,救你的心上人。我们娘俩离了你,也死不了。”
说完,她甚至没给谈国栋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转身进了病房。
——
病床上,原本应该熟睡的谈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没有五岁孩童应有的懵懂和睡意,只有一片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和早慧的讥诮。门外的争吵,每一个字都像钢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
渣爹可真够恶心的。
谈樱在心里嗤笑一声,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为了个寡妇,连亲闺女都能砸,现在又摆出这副被逼无奈、情深义重的嘴脸?呸!
想轻轻松松离了婚,好去当你的情圣?做梦!’ 她眼底闪过一丝与她稚嫩脸庞截然不符的狠厉光芒,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与此同时,军区大院深处的宋家小楼,灯火通明。
客厅里,宋承珩和宋承衍两兄弟像两只刚打完胜仗的小公鸡,围着沙发上的父亲宋景山,正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白天在保卫科门口看到的“盛况”。
“爸,您没看见,那老两口被保卫科的人押出来的时候,脸都绿了!”宋承珩手舞足蹈,模仿着王金花拍大腿哭嚎的样子,“那个老婆子,哎哟喂,坐地上就撒泼,说什么资本家小姐害死人。”
宋承衍在一旁猛点头补充:“就是就是,云朵阿姨被欺负的可惨了。”他小脸皱成一团,满是愤愤不平。
宋景山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参考消息》,看似在专注地看着报纸,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没有翻动的报纸页面,泄露了他正认真听着儿子们的“汇报”。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更加沉稳。
“爸!”宋承珩一屁股坐到宋景山旁边的沙发上,凑近了点,“您说,云朵阿姨多不容易啊!带着生病的孩子,还被婆家这么欺负!谈国栋那个混蛋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您可是钢铁厂的厂长,咱们军区谁不给您面子?您去给云朵阿姨撑撑腰呗?看谁还敢欺负她!”
宋承衍也立刻附和:“对对对!爸爸,您去当护花使者!”
宋景山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摇了摇头。
他放下报纸,端起茶几上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胡闹。护花使者?你们这词儿跟谁学的?”
“人家云朵同志,现在还是谈国栋法律上的妻子。他们夫妻之间、家庭内部的事情,我这个外人,现在上赶着去献殷勤,叫什么?那叫耍流氓!是要犯错误的。组织上知道了,影响多不好。”
“哦……”宋承珩拉长了调子,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朝弟弟挤挤眼,“懂了!爸您这是‘伺机而动’,等云朵阿姨真离了婚,您再出手!对吧?这叫把握时机!”
宋景山被儿子这直白又带着孩子气的调侃弄得哭笑不得,抬手作势要敲他脑袋:“臭小子,越说越没边儿!”
就在这时,宋承衍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蹬蹬蹬跑回自己房间。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深棕色木匣子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衬着明黄色的绸缎,躺着一支根须完整的老山参。
“爸!”宋承衍把匣子捧到宋景山面前,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急切,“这个!给樱樱补身体!她流了那么多血,又发烧,肯定虚!这个最好了!”
宋景山看着匣子里那支价值不菲的老山参,又看看小儿子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里是又暖又无奈。
他伸手轻轻合上匣子盖,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承衍,你有心是好的。但樱樱才五岁,身体底子薄。这种年份的老山参,药力太猛,给她用?那不是补身体,那是要她的命!吃了保管鼻血哗哗流,止都止不住。”
宋承衍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看着被合上的匣子,又气又急,“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樱樱那么小,那么可怜!爸,您可是堂堂钢铁厂厂长!连支人参都舍不得?您也太小气了!”他赌气地把匣子往茶几上一放,抱着胳膊扭过头去。
宋景山被儿子这“小气”的指责弄得哭笑不得,但看着儿子真心为小伙伴着急的样子,心底又软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那支人参匣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目光沉静。
“小气?”宋景山哼笑一声,“你爹我宋景山,什么时候是那种吝啬小气的人?要帮人,也得讲究方法,不能帮倒忙。”
他站起身,将人参匣子稳稳拿在手里,对着两个儿子道:“行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樱樱的身体,我会想办法。这支参……”他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明天,我亲自给她送去。”
宋承衍小脸一歪,“哼,这还差不多。”
——
翌日清晨,部队医院病房。
云朵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给谈樱喂了药,仔细掖好被角,亲了亲女儿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安静的额头。
“樱樱乖,妈妈去趟单位,很快就回来。”她的声音温柔似水。
谈樱乖巧地点点头,大眼睛看着妈妈:“妈妈早点回来。”
云朵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出了部队医院肃穆的大门。她直接去了自己工作的市医院。
走进熟悉的医院大门,消毒水的味道一如既往,但今天似乎格外刺鼻。她径直走向行政办公室,找到了负责工会和人事的刘主任。
“刘主任。”云朵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麻烦您给我开一份离婚证明。”
“啥?”正埋头写材料的刘主任猛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满脸的难以置信,“云会计?你说啥?离婚?开证明?”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节骨眼上?这可不是小事啊!更何况,你丈夫是军人,你们这是军婚!军婚离婚,那手续复杂着呢,影响也大!你可要想清楚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再考虑考虑?”刘主任苦口婆心地劝道,试图从云朵脸上找出一丝犹豫。
云朵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主任,我想得很清楚了。麻烦您,开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