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带血的“本钱”
信号弹本身没有任何直接的杀伤力，它并非为了造成爆炸或穿透。但它蕴含的高温，在接触到起重机关节处积攒了数十年的、厚厚的油污和灰尘时，瞬间将其点燃。
火光，在废弃码头这片沉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犹如一只突然睁开的巨大血红眼眸，映照出周遭斑驳的废墟。
“清理人”那双一直以来都冰冷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愕。他显然没有料到，方木的目标，根本不是他本人，而是这周遭的——环境！这种超乎常规的思维，让他一贯冷静的判断出现了一丝滞涩。
生锈的金属在高温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是金属因高温和结构受损而扭曲、断裂的声响，如同巨兽临死前的哀鸣，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那个被信号弹精准击中的、最关键的承重关节，在火焰的炙烤和自身庞大重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达到了极限，轰然断裂！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天塌地陷，震颤着整个废弃码头，甚至连方木脚下的地面都为之颤抖。重达数百吨的钢铁吊臂，失去了唯一的支撑，失去了平衡，带着无可匹敌的万钧之势，夹杂着碎石和烟尘，向着“清理人”所在的位置，以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轰然砸落下来！
这一刻，即便是强大如二阶巅峰的强者，在如此纯粹的、蛮不讲理的“物理规则”面前，也显得无比渺小，甚至可以说不堪一击。人力有时而穷，面对数十吨钢铁从天而降的绝对重量和冲击力，任何灵能护盾都显得苍白无力。
“清理人”那面具后的冰冷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度的不甘。那是对猎物脱逃，更是对自身力量在自然伟力面前的无奈。但他终究不敢硬抗这天威般的一击。作为一名专业的“清理人”，他比谁都清楚何时该进，何时该退。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形暴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后闪避，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试图脱离吊臂的攻击范围。
而这，正是方木用一条几乎被废掉手臂的重伤，为自己换来的、唯一的生路！这是用身体和生命为代价，精心策划的一场博弈。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身后惊天动地的场面——那足以让任何旁观者目瞪口呆的钢铁坠落。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他就将所有求生的意志催动到了极致。他知道，自己已经争取到了那转瞬即逝的逃生窗口。他拖着重伤、灵能透支的身体，以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一头扎进了码头外围那片茂密的芦苇荡中。
巨大的撞击声和钢铁扭曲、摩擦的轰鸣声，在方木身后轰然响起，震得地面都在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漫天扬起的灰尘，如同浓雾般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成了方木最好的掩护，彻底隔绝了他与“清理人”的视线和感知。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身后那片废墟中传来的巨大动静，以及那股属于“清理人”的强大压迫感，都像无形的鞭子，驱使着他向前。
肋下的伤口深可见骨，刀口边缘的肌肉如同被撕裂般翻卷，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肌肉纤维，传来钻心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衫，染红了他半边身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但他不能停。停止，就意味着死亡。
【学者】的冷静和超强的分析能力，在这一刻压制了身体本能的痛觉神经。他清楚地知道，“清理人”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那巨型吊臂即便砸中，也只会让他受到重创，而不是致命。自己只有几分钟、甚至几十秒的短暂时间窗口，必须趁着对方调整和脱困的间隙，逃得越远越好。
他融合了【信使】职业所赋予的惊人耐力——那种即便身心疲惫也能咬牙坚持的长途奔袭能力；以及【勘探员】对地形的敏锐判断——能迅速识别出最隐蔽、最复杂的逃生路线。在黑暗中，他像一只受伤却狡猾的野兽，选择了一条避开主干道、穿梭于小巷和废弃建筑之间的路径，向着远处城市璀璨的灯光处逃去。
不知跑了多久，仿佛穿梭了无数个黑巷和废弃区域，直到身后那股冰冷而强大的、曾经牢牢锁定着自己的杀意，彻底被距离和城市中混乱驳杂的人类气息所隔断，方木才终于支撑不住。他身体摇晃，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他一头栽进了一个拆迁了一半的建筑废墟里，背靠着一面摇摇欲坠的断墙，再也顾不得暴露的风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是要炸开。
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此刻他已无力压制。他颤抖着撕下自己的衣摆，用【厨师】分割肉类时那精准至毫巅的手法——即便在重伤虚弱下也变得笨拙，以及【绘图员】在实习时学到的、关于人体结构和绷带固定技巧的知识，笨拙但有效地为自己进行紧急止血包扎。每一下包扎都撕扯着伤口，但求生的欲望让他咬牙坚持。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靠在冰冷而粗糙的断墙上，身体因虚弱和疼痛而止不住地颤抖。头顶上方，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斑驳地洒落在地面，也照在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双眼紧闭，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伤口的疼痛。
他活下来了。
在与一个实力远超自己，甚至达到了二阶巅峰的、专业的“清理人”的死斗中，他活下来了。这并非简单的运气或偶然，而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精心策划与执行的胜利。
他清晰地复盘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大脑在虚弱中却异常清醒。从一开始利用对码头环境的熟悉和【夜间巡视员】的隐匿能力，到【管道工】对复杂地形的精确感知，再到通过声东击西引诱敌人，利用【绘图员】的知识布置陷阱，直至最后那以伤换命的决绝一击，以及【厨师】的“庖丁解牛”般精妙操作，最后利用环境绝杀。每一步的环环相扣，都离不开他身上那些被世人所不屑、被视为“不入流”的职业。
【学者】对知识的广博分析与洞察。【管道工】对狭窄复杂空间的立体感知。【绘图员】对精确位置的标记和规划。【厨师】对结构和弱点的极致精妙理解。【夜间巡视员】在黑暗中的完美隐匿。以及【信使】、【搬运工】在逃跑中提供的耐力与爆发力。
这些看似卑微的、在社会底层求生线上挣扎的“工蚁”们，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所磨炼出的生存智慧、技能与本能，在这一刻，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凝聚成了最锋利的、足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狮子”们都感到棘手的武器。
“原来……这就是我的‘道’。”方木低声自语，声音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的心海深处，仿佛拨开云雾，看到了一条清晰的、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条道路不同于任何他曾见过的路径，却又如此清晰，如此适合他。
他的道，不是像那些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般，精修某一门高阶职业，将其臻于化境，最终成为某个领域的绝对权威，俯瞰众生。那种专精的道路，对于身无长物的他而言，曾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而是身兼万千“无名”职业，以最驳杂的“知识”和“技能”，去应对这个复杂而危险的世界。他要将那些被世人轻视、被认为是“不入流”的基础职业，通过“混沌之魂”的融合与理解，发挥出远超其表象的威力。以“平凡”之身，行“不凡”之事。他不再追求单一的强大，而是追求极致的适应性与组合的无限可能。他要将所有的“不入流”之微末，融汇贯通，形成足以应对一切挑战的“大流”！
然而，在这一刻，方木也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的【混沌之魂】所能承载的基础职业数量，似乎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他现在拥有【学者】、【信使】、【搬运工】、【夜间巡视员】、【管道工】、【勘探员】、【绘图员】、【厨师】八个职业，但在他目前的“一阶”阶段，灵魂空间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承载力去吸收新的基础职业了。这让他意识到，或许只有当他的灵魂更进一步，突破到“二阶”时，才能解锁更多的职业槽位，或是开启更深层次的职业融合方式。这既是一种限制，也预示着他未来进化的方向。
他靠着断墙，喘息片刻，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慢慢地站起身。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他看向远处太湖城那片璀璨的灯火，那是他曾经安稳生活的象征，而今却显得如此遥远。
今晚的代价，是惨重的。他失去了一条几乎被废掉的手臂，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恢复，甚至是否能完全恢复都还是未知数。更严重的，是他的身份和行踪已经彻底暴露在“学阀”的视野中。他知道，从今晚起，自己将不再有片刻安宁，将面临“学阀”无穷无尽的追杀和清除。平静的校园生活，如同昨日黄花，一去不复返。
但收获，同样巨大，甚至远超付出的代价。
他第一次，正面感受到了“学阀”的强大与冷酷，直面了那些隐藏在城市阴影下的真正威胁。这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第一次，在生死的边缘，验证了自己所选择的这条“无名职业融合之路”的正确性。它并非异想天开，而是在极端环境下，真正展现出了足以对抗强敌的潜力。
他也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用淋漓的鲜血和拼搏的意志，挣到了那份足以让他昂首挺胸、继续走下去的，带血的“本钱”——那不仅仅是活下来的权力，更是对抗强权的勇气和信心。
方木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学校。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安全港湾的地方，此刻都已经不再安全。他的出现，很可能会给那些与他有联系的人带来危险。他必须消失一段时间，在暗处积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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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部兼职时专用的、最老旧的按键手机。这部手机，屏幕已有些模糊，按键的字符也磨损了大半，是他在汽修厂打工时，为了方便联系而购置的，平时几乎只用于工作。此刻，他颤抖着手指，拨出了一个存在通讯录最深处、几乎从不拨打的号码。
电话仅仅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了。
“喂，赵默吗？”方木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多和身体的极度虚弱，显得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永远睡不醒似的、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种散漫的慵懒，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激起他一丝波澜。“大半夜的，你小子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方木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需求：“……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及，关于‘清理人’的所有情报。”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传来。这片刻的安静，似乎是在消化方木话语中的巨大信息量。方木和赵默的相识，源于一次偶然的委托。彼时方木刚觉醒【信使】职业不久，在一次极其复杂的“送货”任务中，凭借【信使】对路线的直觉和【搬运工】的体力，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恰好完成了赵默发布的一项冷门却棘手的任务。
赵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强者，他更像是一个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和“资源掮客”。他没有直接对抗“清理人”那样的实力，但拥有一个庞大的、由各种边缘职业者和信息节点组成的“地下网络”，能够比官方渠道更早、更广地获取一些稀奇古怪、见不得光的“情报”和“资源”。
他自身或许只是个一阶巅峰，甚至二阶初期的辅助型觉醒者，但胜在脑筋活络，眼光独到，总能找到别人忽略的价值。他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等价交换，绝不白白帮忙。他背景神秘，有传言他曾是某个边缘情报组织的成员，也有说他干脆就是某些大型势力在暗中的“试验品”，但这些都只是传言，唯一确定的是，他在灰色地带拥有超然的地位和无可撼动的规矩，以及，对“潜力股”的敏锐嗅觉。
“……看来，你惹上大麻烦了。”赵默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他语气中懒洋洋的散漫被冲散，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一丝……兴奋。对于他这种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来说，“麻烦”往往意味着“机会”，尤其是方木这种“麻烦”。“可以。但我的规矩，你知道的。”
“知道。”方木看着自己被鲜血浸透、颤抖不已的左手，平静地说道，“代价，我会付的。”